浮雲疊疊，煙波淼淼。
    我正翹著二郎腿坐在蓮花池沿邊賞花，正在陶醉處，後背突然被人輕輕一拍。
    我轉過身去，眨巴眨巴眼睛。胡子白瑩瑩的落在胸前，左手挽著幾根紅絲，右手拄著一根懸著婚姻薄的杖。原是執掌天下緣分婚姻的月老。
    還沒等我開口，月老便捋著胡子笑道：“晉塵仙君好雅致啊。”
    我抓抓後腦勺，嘿的一笑：“月老笑話了，晉塵也隻是裝裝高雅，湊湊熱鬧罷。沒想到竟有幸遇著同來賞花的月老。”
    “我可不是來賞花的，”月老擺擺手，“我啊就是專程來找你的。”
    我心犯嘀咕，真是奇了怪了。我和月老從未打過什麼交道，可以說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他找我幹嘛？想是這樣想，表麵上還是客套問道：“不知月老找我所為何事？”
    “這個嘛，我是奉玉帝的旨意來找晉塵仙君的，所為何事還要待玉帝親自告訴仙君。”月老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我突然心裏有些慎得慌。
    月老仿佛察覺出我神情有一絲異常，抬手在我左肩上一拍：“不過我倒可以先告訴仙君，必是大好事一件。”
    於是，撥開薄雲，我跟著月老飛到了淩霄殿。
    玉帝見我來了，揮揮手，幾個丫鬟啊小仙啊都下去了。
    我拱拱手：“晉塵仙君拜見玉帝，不知玉帝找小仙所為何事？”
    玉帝袍子一掀，起身走到我跟前，笑眯眯的望著我：“晉塵啊，你可還記得你是如何得道成仙的嗎？”
    我點點頭。
    那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事了。當時我還叫孫大錢，隻是地上普通凡人一個，擁有賢惠漂亮妻子，還有聰明可愛的兒子。某年的中秋節，我們全家在院子中間坐著賞月。我望著天上那圓滾滾亮彤彤的月亮，再瞧瞧身邊的妻兒，心頭真是暢快滿足至極。我豪邁地拿起一個月餅就往嘴裏塞，哪知月餅太大，哽住了。我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掙紮幾下，就活活哽死了。
    我的魂魄一下飄起來，還能看見妻兒伏在我身上痛哭。我當時那個揪心啊，無奈魂魄由不得我控製，自己飄著飄著就到了陰曹地府。我看見門口站著的兩位牛頭人身的小哥差點嚇出尿來。兩位小哥瞧瞧我，就開門讓我進去了。我就那麼一路飄啊飄啊，見著了不少更為恐怖的小哥，馬頭的豬頭的兔頭的，甚至還有蛇頭雞頭的，經過一係列的驚嚇我也就慢慢習慣到鎮定自若了。甚至還偷偷打量了一下他們的身體構造。
    似乎飄到了盡頭，前麵沒路了，隻架著一座橋。橋上立著一位妖嬈性感的女人，人臉人身，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原來傳說中的孟婆長這樣，看來傳說也隻是傳說罷。女人正要給我灌下孟婆湯，就聽一個聲音喘著氣響起。“湯下留人！”
    然後，一個驢臉小哥把我帶到了閻王爺那裏。閻王爺翻翻手裏的冊子，再靠近了瞧瞧我，殷勤的笑笑：“小兄弟啊，不好意思，我們抓錯人了。”
    我說沒事，把我放回去便行了。也當長了回見識。哪知閻王爺搖搖頭，說我妻子見我死後已經趕著把我埋了，緊接著就帶著兒子住進了隔壁王大膽家。
    我心中猶如重重一擊，那王大膽前些年死了老婆，有什麼好的？不過就是肌肉比我多些，錢財比我多些。閻王爺拍拍我肩膀：“小兄弟你要想開些啊，人死緣斷，也沒什麼可留戀的。不過你放心，你是被錯抓的，我們一定給你彌補。照常理說有兩條路，要麼把你送回去順帶給你點好運，要麼去天上求玉帝封你個小仙做，可如今這前者……”我穩穩身子穩穩情緒，再想想閻王爺勸我的話。既然妻兒都離我而去，既然我的肉身也都給黃土埋了，也沒什麼可留戀的了。反正這人我也做夠了。“那就去討個小仙來當罷。”
    淩霄殿。玉帝坐在刻有龍鳳的坐椅上啃著蟠桃，抽空瞟了瞟我，道：“你從人到神仙，也算晉了一級，不過怎麼也是從凡間世塵裏來的，就封你晉塵仙君吧。”於是，我就這樣做起了神仙。一天什麼也不缺，什麼也不想，日子倒也清閑自在。
    玉帝瞧瞧一旁的月老，再道：“這麼說你可承認是那月餅幫你得了仙？”我愣愣，答道：“是可以這樣說。”玉帝笑意更深：“那就是嫦娥對你有恩了？”我再愣愣：“這麼說也有道理。”玉帝笑逐顏開：“那如今嫦娥和我都有一個麻煩，這個忙你幫不幫？”
    我愣了又愣，抹了一把汗：“晉塵自然願意為玉帝分憂。”
    玉帝朝四周望望，湊近我耳旁窸窸窣窣一陣，我的臉色從白到紅，又從紅到白。玉帝這個色老兒竟和嫦娥勾搭上，還有了一個孩子。此次就是托我帶著嬰兒下凡去，在凡間把他倆的兒子扶大成人，待成家立業後我便可功成身退，飛上天來繼續做我的小仙。
    末了，玉帝和月老站在一處笑盈盈地看著我。“此事就咱們三人知道，定不能說與別人。待你圓滿回來後，必升你的仙位，晉塵啊，你說這樣可好？”我嘴角抽動幾下，這色老兒，自己的風流劫竟要我去給他渡！還有那月老，定是他給提供的人選參考。月老啊月老，我平日可沒招惹你，你為何要框我？
    月老見我一臉傻不啦嘰的模樣，寬慰道：“仙君莫擔心，這凡間一年，天上不過一日。快得很。你府上我會常常去瞧著的，出不了差錯。”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自然已是無路可退。
    思索了幾下，我絕望道：“好吧。”
    玉帝和月老都頗為滿意的點點頭。月老從身後抓了一把不知什麼的東西就往我身上灑來：“有了這個東西凡人肉眼才能看見仙君。且仙君在凡間的住處和身份我也都安排好了，待仙君安定下來我便把嬰兒送下去。”我左右想想都有些不放心：“……敢問月老安排的究竟是什麼身份啊？”月老又從背後變出一塊銅鏡：“這鏡子能看見凡間的景象，仙君你看！”我湊過去睜大眼睛準備細細研究，哪知一片模糊什麼也沒有啊。剛想抬頭問月老怎麼回事兒。背後突然被人給實實踢了一腳，玉帝老兒！
    我一頭栽進銅鏡裏，身體透過雲層向下墜落，模模糊糊聽見玉帝和月老的笑聲。靠，老子實在被誆得不輕！玉帝的聲音忽的響在耳邊，“你下凡化名為宋晉塵，至於那孩子，我隻希望他這一世清閑自在，舒坦快活，便叫宋清舒罷。”
    聲音剛落，我便以狗吃屎的姿勢摔在地上。情況緊急，我竟然忘了用仙力。低低罵了幾句，便坐在地上含起根狗尾巴草打探起四周。野山野草，荒郊兀兀。月老把我弄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來幹什麼？這時，不遠處有喊聲傳來。“救命啊！救命——”
    我順著聲音趕過去一瞧，竟是一個小毛賊拿著菜刀對著兩位身著綾羅綢緞的老人。嘴裏還不停催促著讓兩位老人把錢財都交出來。我頓時頭腦發熱，跳了出去。“這位兄弟，瞧你四肢健全，相貌平平，完全可以憑勞動換飯吃，為何要當山賊呢？”
    那山賊瞪向我：“你是哪裏出來的？竟敢來對本大爺說教，不怕死是吧，那我就先把你解決了來。”說著，便一步一步地逼向我。我右手輕輕一挽，那毛賊手中的菜刀便斷成兩半落在地上。毛賊瞧瞧地上碎成兩半的菜刀，又瞧瞧我，撲通跪在我腳下：“大爺……大爺，你莫跟小的計較，我也隻是討口飯吃，我家裏上有老下有小……”
    “罷了，你隻需記住，從今往後再也不能投機取巧，行行出狀元，隻要莫走偏了道。”我說這話的時候，一定比平時還要帥好幾倍，我堅信。
    毛賊貌似有些觸動，點點頭，立下幾句誓言，跟兩位老人賠了個不是，便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了。望著那背影，我欣慰地笑笑。老子一下凡就做了件好事，不知那玉帝見了會不會在給我升仙位多升一兩級。
    “兒子！兒子啊！”我一把被兩個老人摟住，憋得差點喘不過氣來。好不容易把他們推開，我一臉納悶：“那個……大爺大娘啊，我不是你們的兒子，你們認錯了吧。”大爺吹吹胡子，擺擺手：“錯不了！昨夜一個白胡子神仙給我托夢，說看我和我老婆子活了大半輩子都沒有孩子，實在可憐，便要賜我們一個兒子。”大娘拉起我的手，滿臉喜愛激動：“是啊，那神仙也給我托夢的，和老頭子的夢一模一樣。說讓我們今日前來倉平山，會遇見一名毛賊，不用慌，會得一位貴人相助。貴人就是上天賜給我們的兒啊。你……你就是貴人，就是我們的兒啊。”大娘說得眼淚汪汪。
    我望望天，果然月老的聲音響起。“仙君，你就跟他們走罷。他們無子無女，浮雲富貴，實在是再合適不過。”
    我低下頭，默默的流下兩行淚水。原來這又是月老和玉帝設好的局，就等我往裏鑽。就跟攬下照顧玉帝和嫦娥私生子這件苦差事一樣，都是設好局等我鑽啊。我算是想明白了，當初我哽死就不該是吃月餅！隻是，死鴨子已被趕上架，除了認命還是認命。
    我左手摟著大爺，右手摟著大娘，牙一咬眼一閉。“走！咱們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