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誰家雨夜訴愁腸
    天朝二十七年五月初九，武林大會。
    楚雲熙噙起一抹邪氣的笑，悠閑的道：“這人自小便與本座定下姻親，乃是本座的命定妻子，本座今日前來，便是來迎娶嬌妻的。”
    台下的莫孤影聽罷，一臉震驚地望著台上的楚雲熙，實是不敢置信。
    楚雲熙要娶他人為妻，為什麼？
    這六年來他對楚雲熙癡情不改、癡心等待，為的便是等楚雲熙歸來尋他。
    可如今，這算什麼。
    莫孤影一陣心灰意冷。自己六年的等待，等到的卻是楚雲熙要娶他人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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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月前，天朝二十七年四月初二，夜。
    “凰兒，待我大仇得報，我必回來尋你。”
    “今日之誓，永不相負。”
    “記著，不許躲著我，不許讓我找不到你。”
    “凰兒，等我！”
    好，我等你。
    等你回來尋我，等你回來再續前緣，等你回來……
    可是……
    鏡中花，水中影，那滴滴濺落的究竟是雨還是淚。
    夢裏是誰溫柔繾綣，而後策馬揚鞭而去，不曾回頭；
    夢裏是誰耳邊叫囂，而後將毒灌我口中，狂笑不已；
    夢裏是誰猙獰醜惡，而後執棒斷我雙腿，張狂殘虐。
    曉夢蝴蝶，鏡花水月。
    這一切，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究竟是過去，還是如今。
    *****
    莫孤影是被驚醒的。
    他猛地直起上身，大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顫抖著伸手撫上自己的心髒，直到感覺到那依舊跳動的心律，莫孤影方覺得心安。
    “少爺，您又做噩夢了。”耳邊傳來少年清亮的聲音。
    莫孤影抬眼望去，那是自己的貼身小廝，小雲，此刻他正拿著燭火憂心地看著自己。
    原來，那是夢。
    六年了，過去遭遇的一切仍舊猶如惡魔般，退散不去。
    莫孤影抬起手，摸摸了小雲的頭發。對上小雲緊張的容顏，微微歎了口氣，略帶嘶啞的嗓音對著小雲道：“無妨，不必擔心，隻是夢罷了，夢罷了……”而後重複的那句話語，亦不知是在告訴小雲，還是在安慰他自己。
    小雲，是莫孤影三年前買回來的小廝。
    雲，莫孤影還是不自禁地給小雲冠上這個名。
    也許在莫孤影心底，終歸是渴望在名字裏找回那一股熟悉的氣息罷。
    莫孤影抬眼看了看窗外。
    此時已是三更天了。夜，靜得可怕，在風中淩亂著雨打屋簷的聲音。四月的江南，最是多雨，綿綿不絕，細細碎碎地在點綴在漆黑的夜裏，透著一股哀傷與憂愁。
    莫孤影揉了揉眉心，在燭火的照明下，那裏，似乎影影綽綽地點綴著一顆赤色朱砂。
    莫孤影雙手撫上那自醒後便抽痛的雙腿，輕輕按揉。
    “少爺，可是腿疼得緊，我去拿些藥酒來給您擦擦。”小雲看到了莫孤影的動作，方醒悟過來。
    “甚好，麻煩你了。”忍著不適，莫孤影對著小雲笑了笑。
    莫孤影的臉，稱為可怖也不足奇，臉上滿是坑坑窪窪的痕跡，似乎皺成一團，分不清眼嘴，但若仔細觀看，仍可發現那清澈而明亮的雙眼，整個臉上，唯有那斜而上翹的鳳眼，能看出昔日的魅影。
    麵孔雖是可怖，但莫孤影的笑容卻是讓人心中一暖，沁人心脾。
    “那少爺，您先等等，我即刻去拿藥酒給您。”說罷，小雲放下燭火，匆匆地跑出去了。
    羨慕地看著跑出去的小雲，莫孤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腿。
    當年一舞驚豔天下的他，如今已失了行走的能力。唯有在雨夜，腿上傳來的陣陣痛感，在宣告他雙腿的存在，亦是在告知他過往的經曆仍在。
    “少爺，藥酒我已給您拿來了。您身子不好，這天甚涼，不如我先去找找手爐，給您暖暖身子。”小雲很快便取來了藥酒。他生怕耽擱了，莫孤影腿會更疼。
    “不必麻煩了。”莫孤影溫柔一笑，搖搖頭，“我不冷，莫要讓你為難了。快替我上藥罷。”
    聽罷莫孤影所說，小雲隻得歎了口氣，取過被子緊緊裹住莫孤影。
    小雲坐到莫孤影的床邊，輕輕地撩起莫孤影的褲腳，倒了些許藥酒在手上，慢慢地在莫孤影異常白皙和光滑的雙腿上抹勻開來。
    其實小雲知道，莫孤影在這個家不得歡心，家人皆鄙棄莫孤影的缺陷，甚至強行要求他在外得戴上麵具以遮住那可怖的臉。
    而下人，對莫孤影自是不厚，所給所需皆是次品。觀其所著的灰色布衣便知，樣式單調，布料極差，常常將莫孤影細膩的肌膚磨出道道紅痕。
    是以小雲若半夜去找手爐，下人自不會給，興許還會責備他。莫孤影此番話也是為小雲著想。
    冰涼略辣的藥酒抹在莫孤影腿上，原先腿上陣陣的痛感，也在這刺激下消失殆盡。
    自逢大變以來，莫孤影已許久未曾夢到過當年的情景了。而今日，竟會接連夢到過往……莫孤影揉了揉眉心，總覺得甚是不安。
    莫孤影按住小雲動作的手。
    “好了，小雲，我腿已不疼。今夜我心緒不寧，恐難入睡。你且扶我上輪椅，我至外院吹吹風。你若是困極，便自去睡吧，不必顧及我。”
    “少爺，外邊正下著雨，您尚要出去吹風，若是傷寒了咋辦。我不放心，我給您多拿幾件衣服，同您一道去。”小雲邊扶著莫孤影上輪椅邊道。
    “也好罷，你且去拿，我先出去看看。”語畢，莫孤影便自行推動輪椅到了外間。
    雨夜裏，最是冷清，隻餘雨水滴入大地之聲。
    莫孤影靜靜地望著稀疏的雨幕，不語。
    莫孤影習慣性的揉了揉眉心，正要將手從眉心放下，突見一道黑影扯裂了雨幕，怵然而至，朝遠方掠去。
    “少……”小雲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莫孤影抬手及時製止了小雲的喊聲，凝眸，看向那道黑影前去的方向。
    那道黑影身形修長，輕功甚高，幾乎是踏葉而飛，不落聲響。許是因落雨緣故，步伐略有阻滯。
    莫孤影向來心細，一眼便看出那人似是怕雨水濺濕衣褲之故，落腳之處皆是較為幹燥的地方。
    沒多久，黑影遠去。莫孤影方收回凝視的目光。
    “少爺，是老爺房間的方向。”小雲略懂些許武藝。方才那道人影，步伐放緩，才致小雲得以看清去向。
    莫孤影點了點頭，“這夜半雨夜時分，竟還有人著黑衣踏夜而來，奇也怪哉。”
    莫孤影頓了頓，輕輕一哂，自嘲道：“嗬，想來他必是以為此處荒涼，無人察覺，方挑此處侵入罷。卻沒想，竟會被我們瞧了去。”
    莫孤影所居的“逐雲居”安於莫府最北一隅，甚是荒涼，平日裏除了小雲，便少有他人往來。
    也難得莫孤影遭致家人如此對待，尚能拿此事調侃打趣了。
    “小雲，方才你可認出此人？”
    小雲搖了搖頭，“對方輕功甚高，我瞧不清。”
    莫孤影沉默了，他搜索遍自己所知之人，也無法認出對方的身份。
    揉了揉眉心，莫孤影道：“若我未記錯，一個月後便是武林大會了罷。”
    “是的，少爺。前陣子曾聽府主的弟子提起。”
    莫孤影歎口氣，“不知怎地，我有種直覺，今夜這人怕是會與武林大會之事有些許關係。”
    莫孤影凝眉思索了一會，“罷，小雲，明日一早，你去‘桂香苑’替我買些桂花糕罷。”
    “好的，少爺。”
    “辛苦你了，小雲。”莫孤影回頭對小雲笑了笑，便閉目養神起來。
    將手上稍顯輕薄的衣物輕披至莫孤影身上，小雲便默默地站在莫孤影的身後陪伴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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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夜，蒼茫山，行雲宮。
    大殿正中擺放著雕著龍紋的金椅，在黑夜裏閃著耀眼的光，張狂和霸氣。
    椅上墊了一張張牙舞爪的黑熊皮，一隻著黑金軟靴的腳正踩在熊頭上，左右踩碾。
    楚雲熙一隻手握拳靠在金椅的扶手上，撐著下頷。另一手則“噠噠”地敲著金椅的另一扶手。幽深的雙眼則一直盯著跪在下方稟報事情的手下。
    不知楚雲熙聽到了什麼，他敲打的手驟然停下了動作，轉而握起了拳頭，使得手上的青筋縱橫分明的顯現。
    底下之人似是感到了楚雲熙的怒氣，將頭低得更地，顫抖著身子，不敢發一言。
    “繼續。”楚雲熙又恢複方才那副慵懶的模樣。
    “是。”
    待手下稟報完後，楚雲熙揮手讓他下去了。
    邪邪地勾了勾唇角，楚雲熙雙手抱胸，高高地翹起了二郎腿。對著一片漆黑的大殿說道：“你如何看？”
    “屬下不敢妄自揣測。”空蕩的大殿裏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
    “哼！這個老匹夫總算有所動作了。本座尚以為，他老了，動不了了。”
    楚雲熙摸了摸光潔的下巴，“好在他仍有把柄在本座手中。此次，本座到要看看那老匹夫要如何應對。”
    楚雲熙甩手站起，“尚有一個多月便到武林大會召開之日了罷。”
    “回宮主，是的。”
    “嗯，派人盯緊那些暗探，有何舉動立即稟報。你即刻去準備準備，本座要動身，前去武林大會搶妻。”楚雲熙伸指敲了敲自己的下巴，一臉邪惡的笑。
    “屬下遵命。”
    “甚好，退下罷。速去準備行裝，本座即刻要動身。”楚雲熙一臉的興奮，似乎找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
    “……”
    “嗯？怎地還不動？”楚雲熙挑了挑眉。
    “回宮主，現今是夜半時分，是否要待天亮，再……”
    楚雲熙抬眼望了望外邊的景色，一張俊臉由青變黑再變回青，大力甩了甩袖，“哼，本座今夜便要動身！”
    “……是，屬下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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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剛剛泛白，小雲便出門去了。
    經過一夜雨水的衝刷，空氣裏也帶著潮濕的味道，清新而自然。
    莫孤影睜開眼，微微地仰頭。看著頭頂那飛翔的鳥兒，心裏感慨若是自己也有雙翅膀，飛出這個牢淵該多好。
    看罷，覺得一人委實無趣，莫孤影便回屋歇息去了。
    莫孤影方進屋不久，便行來一人。定眼看去，乃是自己父親的護衛，莫辭。
    “莫護衛，敢問有何要事？”平日裏自己的父親都不來看望，如今卻派人前來，甚是難得。複又想到夜半時的黑色身影，莫孤影不自覺地又揉了揉眉心。
    “孤影少爺，老爺找你。待正午時分，請移步至書房。”
    “知曉了。我屆時必會前往。”莫孤影眼裏閃過一絲不耐。
    “告辭。”
    “慢走，不送。”
    莫孤影揉了揉眉心，轉入沉思。
    “少爺，我回來了。給，您最愛吃的桂花糕。”小雲的歸來打斷了莫孤影的沉思。他邊說邊雙手將桂花糕遞給莫孤影。
    “好的。”莫孤影微微一笑，點點頭，接過小雲手裏的桂花糕。
    莫孤影輕輕地咬了一口，細細地咀嚼起來。雖同是桂花糕，但已沒了當年娘親做的那般美味了。
    想到自己的娘親，莫孤影心中一痛。
    不忍看見莫孤影臉上的神傷，小雲適時地打斷道：“少爺，方才可是莫辭來過？有何事麼？”
    “嗯。沒什麼，隻是喚我午時至書房罷了。”莫孤影接過小雲手裏的茶，輕輕啜了一口，“是了，讓你傳的消息可帶到了麼？”
    “已然帶到了，少爺盡管放心罷。”
    “如此甚好。那一會替我梳洗梳洗，便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