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第 23 章 白衣聖師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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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聶修遠句句緊逼,果然如李慕綿所料把問題繞到已故王後身世上去了。如果這難題猝然拋來,李慕絡關心則亂,可能就被聶修遠找到空子,使晉國處於不利。
    雖然是要駁斥梁國別有用意的暗示和威脅,但李慕絡想到自己的發妻,麵上的思念憂傷之情還是並非作偽,有些慍怒且黯然道“寡人發妻景寧公主,確然是莒國三公主之女。但公主嫁於魯國,便不再算那莒國子民,況且景寧本就是魯國公主,嫁於我晉國便更與莒國毫無瓜葛,聶大人真真混淆視聽。今日本來是寡人宴請梁國眾人的大喜日子,聶大人張口閉口提及寡人之亡妻,詆毀我晉國,不知所謂何意?”雖然李慕絡沒有拂袖大怒,但對向來溫文的他來說臉色已十分難看。
    一時之間,場上氣氛尷尬至極,在座眾人都緊張的盯著劍拔弩張的兩人,誰也不敢貿然出來打破這僵局。隻有那早先出言提醒的人唇邊帶著一抹微不可聞的笑,左手暗暗把玩著一朵金質琉璃木棉花,那五裂的紅色花瓣中,一片卻被萃為碧色,使這精美的玩物顯出一種道不清的詭異和戾氣。
    對峙中,鳳臨閣頂懸掛的巨型紅燭發出刺刺的燈花爆裂聲,仿佛是為這暗流湧動的夜宴增加一點催化的東西,將馬上就要劍戟相向的雙方神經繃到了最緊。
    就在李慕絡以為對方就要有所行動的時候,隻見一直坐在聶修遠側位,全身裹在一襲月白色大氅中,頭麵也被同色亞麻巾所罩住的人,舉起雙手附在自己額上,接著深深低下頭來,對著自己做了一個禮節性的動作。
    看到這裝扮特異的人對李慕絡做了這個動作,聶修遠等人都震動不已,一愣之下紛紛跟從。晉國眾人見梁國一行如此,都趕緊轉頭看向上首而坐的李慕絡,想知他如何答複。
    隻見李慕絡漸漸鬆開緊握酒盞的手,用克製而平板的語調答道“既然老聖師帶頭道歉,此事便兩廂作罷,不過寡人希望梁國今後不要再拿此事大做文章,詆毀寡人亡妻清譽!”
    一旁滿頭大汗的眾宮人見自家大王鬆口,趕緊呼喚重整宴席,優伶獻藝、絲竹歌舞又再次回蕩在鳳臨閣中。
    其實之所以李慕絡在那白衣客行禮後便做罷,是因為天下眾人皆知,梁國素來虔信神明,而最現實的神靈化身便是曆任梁國國君。自國君以下,宗族的德高長老或者國內大德大賢成為身披不同服飾的聖師,顏色越淺越淨,則德行威望越高。不過這些人地位雖高,卻都是虛銜,常常會隨時節出訪作為國家的象征,在朝不會直接參與國政事務;而且做到那高位,也大多是耄耋之年了。
    李慕絡在前日盛陽西門與聶修遠博弈時,便見到他身旁的這白衣聖師。從被寒風吹起的覆麵罩巾下看去,是個青白臉色的老者,看他服色紋飾,地位已然不低;而他剛剛所行之禮,也是梁國在祭祀中很大的致歉禮儀,因為並不想真的把事情鬧大的李慕絡見機便收,想來聖師親自致歉,已經是很大的禮遇。
    接下來的夜宴,梁國的聶修遠便沒有什麼明顯的囂張言語,仿佛因為剛剛的對亡者不敬,倒有些愧疚似的,不停向王座上的李慕絡敬酒道歉;不過那言語間不自禁流露的對梁冽英姿和膽識的稱頌,還是一樣的率直無忌,倒也並非全然吹捧——畢竟武成太子少年時候的才華魄力就已經震動諸國,也算實至名歸。
    終於,一場可能危機四伏的夜宴在絲竹喧鬧中落下帷幕,已是亥時。
    隨著一眾酒氣醺然的大臣出得鳳臨閣,李慕維隻覺空氣都突然清新了很多,不過因為剛剛那晉梁夜宴的暗流洶湧再加上後來的酒宴繁華,使得最近過慣安逸隨性日子的修成君覺得緊張異常。
    現在李慕維最想做的,就是能和顧雲禮去那林中草廬,看著漫天繁星、窩在暖和的懷抱中舒服的睡一覺。現在時間太晚,出宮怕是不可能了,而且最近顧雲禮必定還要忙於梁國事宜,沒有更多時間陪伴自己讀書演武。
    站在高階上四處尋覓顧雲禮的身影,那抹瀟灑俊逸沒找到,倒在人群中一眼瞥見了韓越。因為身材相對於普通人都高,又全副鎧甲,韓越在眾大臣中是很顯眼的。而他拉著說話的人,果然不出所料,是自己的二哥——孝誠君李慕綿。
    其實李慕維真正和韓越認識也是最近一個月的事情,因為顧雲禮說要把他最好的朋友介紹給自己,氣氣這從小玩到大的好哥們。雖然心中腹誹這偽君子還能有朋友,而且你找到心中所愛,還是個同性,和氣朋友有什麼關係?雖然現在王孫子弟豢養孌童之風很盛,許多國君與寵愛的臣子間也多存在曖昧不明,但畢竟作為愛人白頭偕老的少之又少。
    不過當李慕維見到這位高大俊朗的朋友時,心中疑慮瞬間解開——看那韓越對自己的二哥真是愛之頗深,可惜後者似乎不怎麼領情,畢竟高傲的孔雀不會輕易對別人低頭,更何況展開自己璀璨的羽翼取悅旁人。
    其實與韓越接觸下來,李慕維覺得他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雖然豪放卻絕不粗鄙,恰恰相反是顯出一種豁達爽利的風姿,粗中有細,剛中有柔,最難得是對李慕綿一往情深——不過自己可是裝作什麼也不知道,隻是口風中鼓勵韓越要追求心中所愛。不過當顧雲禮聽到這類對話時,多是聳聳肩,表示無能為力、各安天命。
    今夜李慕綿的心情似乎很好,連帶著對韓越也和顏悅色了許多,鳳眼中是難得一見的溫柔光彩,而這時的孝誠君,恰恰是最耀眼奪目的。看著遠去的兩個背影,李慕維仿佛能從那高大身軀穿著的堅硬鎧甲下,看到韓越仿佛獵犬一般激動搖擺的尾巴。
    微笑著繼續調轉目光,李慕維終於在一叢朱紫華服中找到了顧雲禮,那人正被幾位大人圍住談笑風生,不時作揖回禮。這次的梁國遣使事宜,顧雲禮出功不少,雖然目前還沒全然結束,但從鴻臚館的職責看,做的還是可圈可點的。
    似乎察覺到了愛人的目光,顧雲禮從人群裏微微抬起頭,對上了李慕維望來的眼眸。看到對方讓自己過來的手勢,顧雲禮隻能無奈的搖搖頭,努嘴示意走不開,便又淹沒在眾大人的拍肩誇獎中了。
    哎,看來今次都有約了!至於向來不喜約束的長安君,在夜宴後半段就悄悄和自己打了招呼開溜,說是要去探望下還在病中的母後。
    趙太後的病是舊疾,隻得慢慢將養。長安君怕是看完了趙太後又不知去哪裏快活,早忘了回來。說到母後,李慕維想來也有四五天沒有去看望了,如今自己沒事,便去芳華殿看看趙太後吧。
    對身後侍立的直打瞌睡的明軒吩咐自己去覲見太後,便不用跟著了,李慕維腳步輕快轉入鳳臨閣後的曲徑長廊,往芳華殿方向走去。
    因為鳳臨閣自來是用作飲宴歌舞等的宮室,建造相對其他宮殿更加曼妙多變,更因為名曰“鳳臨”,因此在後麵栽植了許多梧桐,取《詩經》中“鳳凰嗚矣,於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的意境。
    雖然現在已經是冬季,梧桐落盡,但獨自走在這林間小徑,也別有一番風韻,倒恍惚是走在那城外草廬外的密林。
    正在優哉遊哉、閑庭信步的李慕維正在腦中綺想自己和顧雲禮的逍遙生活,冷不防突然被從林側衝出來的一個人撞了個踉蹌不穩。
    堪堪穩住了身形,李慕維隻覺酒氣熏染,想來那人定是剛剛夜宴上的哪家王孫公子,喝的多了迷失道路,走到這梧桐林中。
    不料那人見到撞了人,仿佛更加慌張了,趕緊後撤穩住身形,還下意識的側頭看向後麵,仿佛是被什麼惡靈凶神追趕一般。
    這一照麵,李慕維驚訝的發現,剛剛和自己撞了滿懷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大哥,晉國國君李慕絡!
    李慕絡見是三弟修成君李慕維,似乎更加慌亂了,但是好在他向來克己慣了,馬上鎮定下心神,不著邊際的理了下有些淩亂的華服衣襟,沉聲道“恩……原來是修成君,這麼晚了怎不回明德宮休息,還在鳳臨閣四周閑逛?”
    奇怪的盯著那還是有些歪斜的華麗王服,紅黑的色彩顯得因喝酒而臉色微紅的李慕絡那溫潤如玉的臉透出某種不一樣的風韻,李慕維行禮道“臣弟想去探望病中母後,因此路過這宮後梧桐林。恩……大哥深夜怎獨身在此,那侍候的宮人都哪去了?……”
    “是寡人突然思念景寧公主,她從前很愛這片梧桐林,還曾問寡人是否真有鳳來棲。寡人便遣退眾宮人獨來看看,不想有人打擾……好了,寡人明日還要召見朝臣,先回宮了。”像是怕三弟糾纏不清,李慕絡趕緊寒暄便了,就匆匆向自己寢宮方向而去。
    滿腹狐疑的望著走遠的大哥,李慕維隻覺得滿心奇怪。正在百思不得其解時,他突然感到側後剛剛李慕絡衝出來的林中,有一道銳利的目光正在盯著自己以及李慕絡遠去的方向。警覺的轉過身,李慕維看到了那剛剛在夜宴上一身月白衣衫的梁國聖師。在李慕維的常識裏,梁國的這些聖師大都是如劉太傅一般年紀的老人家,沒想到還有如此銳利的眼神。
    想到他剛剛在宴席上首先行禮致歉,李慕維對他的好感還是有些的,便行禮道“在下晉國李慕維,剛剛在席上多謝老聖師俠義篤厚、高風亮節,解了兩國的尷尬,否則後果真不堪設想。”
    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那白衣聖師突然大笑起來,而後用那令李慕維意想不到的、充滿邪氣的低沉嗓音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晉國的修成殿下……在洪都就聽聞襄王三子李慕維俠義忠肝,率真敢為……如今看來真是名不虛傳呀……”鷹隼般修長的眼尾上挑,曖昧的望向李慕絡遠去的方向,玩味的沉吟道“和那人可不像……”
    蹙眉盯著那隻露出囂張雙目的側麵,李慕維想張口詢問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隻能這般對峙而立。冬夜的寒風吹過,將那白衣聖師淡色的月白袍吹的衣抉紛飛,也風動了他覆麵的罩巾——那是一張俊逸非凡、卻又充滿張力的年輕的臉,大概三十歲上下,自信與俾睨天下的霸道躍然眉間,卻又有點道不清的邪氣掛在正勾起的嘴角,使得這張臉生動不已,又容易讓人產生某種由心而發的忌憚,仿佛一切的力量都含在那有點邪魅的眼角唇邊,讓你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李慕維不得不承認,這是張讓人看過就很難忘記的臉,也是一張極其富有魅力的成熟男人的臉,但是他卻不喜歡這張臉和他的主人——因為他的身上正洋溢著一種危險而曖昧的氣息,看向李慕絡遠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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