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瑤山夜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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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離對那些青衣弟子倒並未理睬,抬頭看了那黃衣女子一眼,俏臉上頓時露出笑容,向著那女子招招手道:“蘭兒,你怎在這裏?”
那黃衣女子一把摘下頭上的竹笠,露出一張絕美的容顏,黛蛾長斂,目如秋波,真的好似一支空穀幽蘭。她身旁的男子似是沒想到她竟會摘下麵紗,怔怔盯著她的側臉,眼中露出傾慕之色。
蘇離轉頭向著葉歌道:“葉大哥,這便是我和你說起過的,我表妹芷蘭。”
葉歌向著黃衣女子略一點頭,淡淡的道:“煙雨樓中,我們見過。”
梅芷蘭此時才看到葉歌,一時愣住,緊接著粉臉染上一片嫣紅,訝然道:“是你?”忽的轉頭看了嶽小珂一眼,眸中神色甚是奇怪,“嶽姑娘?”
嶽小珂眼睛轉了轉,忽然笑道:“我認得你,你就是煙雨樓招親的那位蘇大小姐!”
梅芷蘭嫣然一笑,“我不是蘇大小姐,我表姐才是。我姓梅,名芷蘭。”
小珂微微一笑,也不說話。
梅芷蘭卻一直盯著她看,似是想說甚麼話卻又難以啟齒,半晌才像是終於下定決心,咬唇問道:“嶽姑娘,他……他在哪裏?”話說出口,臉上已是一片嬌紅。
嶽小珂愣了愣,問道:“誰在哪裏?”
梅芷蘭看她一眼,低聲道:“你家少爺…在哪裏?”
嶽小珂眨了眨眼睛,心中已然明白她問的是誰,搖搖頭道:“我不知道。”
梅芷蘭一愣,“你不知道?難道你沒有和他在一起?”
嶽小珂搖頭,忽然看著梅芷蘭,似笑非笑的問:“難道梅小姐已經選中了夫婿,不過唐家兩位少爺,不知你挑中的是哪一位?”
梅芷蘭臉上更紅,不勝嬌羞,正自猶豫要不要回答,蘇離已在旁說道:“蘭兒坐下說罷,小珂,你先到一邊去坐一坐。”
嶽小珂抬頭看了她一眼,轉身走到另外一張靠牆的桌子坐下。葉歌轉頭看她背影,皺了皺眉,正想走過去,蘇離已向著他道:“葉大哥,大家都坐罷。”轉頭對著那個錦衣的青年道:“這位少俠如何稱呼?”那青年走上前來,微微一笑,“我姓常,名雲簡。”對著葉歌點了點頭,“這位葉少俠,也曾在煙雨樓有過一麵之緣。”
蘇離坐下,拉著梅芷蘭的手笑道:“蘭兒,此番招親,可有遇到如意郎君?”
梅芷蘭一張粉臉頓時如同染上重重胭脂,不依道:“表姐,你取笑我!”
蘇離一笑,卻正色道:“蘭兒,這話雖是玩笑,卻也是正經事,你到底看中了哪家的公子,對方可有下聘?”
梅芷蘭眼中閃過一絲幽怨,向著嶽小珂的背影瞥了一眼,輕輕的道:“那一日,姑丈本是挑中了蜀中唐門的大公子,可是……”
蘇離皺眉道:“可是甚麼?他不肯娶你?”話剛出口,又覺有些不妥,果然梅芷蘭低下頭去,滿臉心事,半晌才紅著臉道:“他並未不肯,隻是說他貼身的小丫頭跑丟了,他得先去尋找,待找到之後,便來煙雨樓下聘。”
“小丫頭?”蘇離回頭向著嶽小珂看一眼,想起葉歌曾對她說過,嶽小珂是唐家堡的丫頭,又說第一次見嶽小珂便是在煙雨樓,心中起疑,問道:“你說的那個小丫頭,是她麼?”
梅芷蘭點頭道:“正是那個姑娘。”
蘇離冷笑一聲道:“唐大公子果然溫柔寬厚,就是丟了一個使喚丫頭,也這樣大張旗鼓的尋找,表妹你嫁了給他,當真是好福氣。”
梅芷蘭愣了一愣,不知蘇離這話到底是甚麼意思,倒是常雲簡在旁搖一搖頭,溫聲說道:“我看也不盡然,當日在煙雨樓之時,我冷眼旁觀,倒是覺得唐公子和那個小姑娘的關係並非那麼簡單。”話剛說完,便覺得有兩道冰冷目光直直射在他臉上,抬頭一看,卻是坐在他對麵的葉歌,尷尬一笑道:“這位公子當日也在,不知是否也有這種感覺?”
葉歌冷冷的道:“沒有。”常雲簡愣了愣,他素來性子溫和,便也一笑作罷。
蘇離想了想,看著梅芷蘭道:“表妹到這裏,到底是來做甚麼?”
梅芷蘭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在煙雨樓裏悶得慌,想要出來走走,正巧路上遇到常公子,便結伴同行。”
蘇離一雙美目瞟了常雲簡一眼,笑道:“這位常公子又是何人?”
常雲簡向著她一抱拳道:“在下常雲簡,江蘇人氏。”
蘇離瞥了一眼他腰上的長劍,淡淡的道:“勾雲劍?你爹可是八臂獅子常雨風前輩?”她口中雖是說著前輩,但語氣之中卻甚是傲然。
常雲簡一笑,溫聲道:“姑娘所說正是家父。”
葉歌忽然開口道:“你可曾聽過‘嶽千帆’這個人?”
常雲簡一愣,看著他道:“玉麵飛鴻嶽千帆,當年在江湖之上聲名顯赫,曾和軒轅神劍葉瀾滄葉大俠齊名,我雖未見過此人,但也曾聽家父提起。”
葉歌放在桌麵之上的手指緩緩收緊,冷冷的道:“他在哪?”
此言一出,常雲簡臉上神色更是驚異,不隻是他,除了央金和蘇離之外,其餘眾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怪異神色。靜了半晌,還是常雲簡開口道:“這……嶽千帆多年之前,便已不在人世,此事在江湖之上傳的沸沸揚揚,難道兄台竟不知曉?”
葉歌緩緩搖頭,這次下山之前,他一直都是跟師父過著與世隔絕般的生活,師父十分嚴厲,除了練功習武,其他的事一律不願多言,就算是他的身世,也隻是在他臨下山的前一晚,才寥寥數語,告之於他。
蘇離看了葉歌一眼,道:“我曾聽爹說起,當年玉麵飛鴻和軒轅神劍並稱南北雙俠,惺惺相惜,結為異姓兄弟,因著他兩人俠名太盛,就連當朝的皇帝都有所耳聞,秘密下旨召見,至於談了些甚麼,江湖上除了他們兩人,誰也不知道,隻不過,自從麵聖之後,他二人中間便好似有了嫌隙,勾心鬥角,……那一年,皇帝聖恩普照,頒下聖旨喻天下武林,於當年中秋,擺下瑤山夜宴,宴請天下英雄,聽爹爹說,當時江湖之上歡聲載道,一片豪情。”
蘇離說話聲音本就好聽,這段往事從她口中娓娓道來,在座眾人無不聽得悠然神往,就連客店的掌櫃夥計,都紛紛圍攏上來,盼她繼續說下去。嶽小珂背對他們坐著,卻也聽得清清楚楚,一時手中握著桌上粗糙的茶盅,凝神細聽。
央金是藏邊人氏,對這些中原的江湖往事並不知曉,但聽蘇離講的很是引人入勝,忍不住追問道:“然後呢?”
蘇離看了她一眼,輕輕歎了口氣,“那一夜,很多江湖上成名的英雄豪傑都去了瑤山,有的人為了得見龍顏,不遠萬裏趕來,路途之上就耽擱了半年之久。瑤山夜宴的燙金請帖發出了一千三百三十三張,那一晚,來了一千一百六十八個人,隻是第二天活著走下瑤山的,隻有三百零七個。”
央金“啊”的一聲,伸手掩住自己的嘴,眼中滿是恐懼,看著蘇離道:“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蘇離輕輕搖頭,“我也這樣問我爹爹,可他無論如何也不肯說,隻是告訴我,這件事已經過去,以後也不要再提。”
葉歌轉頭看著她道:“瑤山夜宴,你怎會知道的如此清楚?”
蘇離眸光閃動,凝視著他,“因為我爹爹,便是那三百零七個人中的一個,和他一起下來的,還有嶽千帆,而軒轅神劍葉瀾滄,卻再也沒有走下瑤山。”
葉歌眼中閃過重重痛苦之色,半晌才艱難的道:“我要去瑤山……”
蘇離搖頭,“第二日,瑤山雷雨交加,不知怎的,竟然起了一場大火,待到火熄滅時,所有的一切,都已化為一片灰燼。”
葉歌緊緊咬牙,身軀微微顫抖,良久,終於緩緩將臉埋進自己手掌之中。同樣身子輕輕顫抖的,還有遠遠坐在角落裏的嶽小珂。
蘇離的話,她一字不落的聽在耳中,她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麼,但她心底卻像慢慢浸在了冰水裏,一分一分的冷下去,那是一種恐懼,她說不出她到底在害怕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麼,她隻是在堅持,固執的、痛苦的、微弱的堅持,堅持她心裏那一點燈豆般的信念,她不信,她不相信,她不相信自己的爹爹是個滿手血腥,出賣朋友的卑鄙小人!
鼻腔好像有什麼液體流過,熟悉的溫熱,一滴鮮紅的血珠,墜落在木質的桌麵上,滲進深深的紋理,蜿蜒仿佛寒冬盛放的梅花枝。飛快的從腰間抽出手帕,捂住自己的鼻子。
那邊桌上,靜默良久,常雲簡看著葉歌,忽道:“我記得,兄台姓葉?”
葉歌微微點了下頭,沉默不語。
“不知葉瀾滄大俠……”
“葉瀾滄是我父親。”將臉從冰冷的手掌抬起,看著蘇離,“多謝蘇姑娘將這些告訴我。”
除了蘇離央金,在座其他人的臉上再度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常雲簡道:“你…你竟是葉大俠的兒子?我曾聽說葉大俠的家在一夜之間被人滅門,妻子和幼子都不知所蹤,葉大俠江湖上的朋友找了整整兩年,都沒有找到,傳言也是被…被嶽千帆斬草除根。”
一聲脆響,嚇了眾人一跳,回頭卻見嶽小珂彎下腰,去撿地上已經碎裂的白色茶盅,客店的夥計忙走過去,大聲道:“小姑娘,本店的東西雖然不太講究,可也是用錢買的,你打壞了也一樣要賠,這一個茶盅,五文錢!”他剛見蘇離讓小珂去洗衣服,後來又被攆到角落一個人坐著,心裏便也隻當她是個使喚丫頭,說話自然十分不客氣。
嶽小珂一言不發,纖細的五指緊緊握住一片尖銳的瓷片,另一隻手從懷中掏出一小塊碎銀子,放在桌上。央金從位子上站起,幾步跑到小珂身邊,道:“小珂妹子,你沒事罷?”一眼看見嶽小珂捂在鼻子上的手絹已經被鮮血染紅,驚道:“你……”剛叫了一個字,卻見嶽小珂抬起頭來,食指比在唇上,對她輕輕搖了下頭,雖然甚麼都沒說,但那雙眸子中的堅定之意卻令央金情不自禁的不敢違抗,咬著下唇,轉頭對那夥計道:“她又不是故意打壞你杯子,你…你……”她本想將那夥計痛罵一頓,但卻又不知道該罵甚麼,一時氣的直頓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