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寒煙舊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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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水之畔,隻有這一座小村,村子不大,隻有七八人家,因著規模太小,所以連個像樣的村名也沒有,隻知道東家姓張,西家姓李,村裏曾出過一個窮秀才,頗有些文采,站在村旁的一座土坡上俯看晚景,吟出一句詩來,碰巧村長正在旁邊,連連稱讚,請這秀才將這句詩寫了下來,又找村裏的張鐵匠把詩刻在了村子口的石頭碑上:殘霞嫋嫋寒煙起,湘水依依故人歸。自此之後,這座無名小村便也有了自己的名字,寒煙村。
寒夜已深,村落之中早已一片漆黑,隻有最角落的一座土坯房的窗子上還映出搖曳燭紅。
“娘,……怎麼還不睡,你點著燈,都把我弄醒了!”屋裏的土炕之上,從一團鼓囊囊的棉被裏,傳出一個小女孩稚嫩嬌軟的聲音。
“小珂快睡,娘在給你爹做鞋子,做好了就睡下。”坐在窗邊燭下的是一個少婦,眉目極美,雖穿著粗布的村婦衣衫,卻遮掩不住那種出塵脫俗的秀麗之色,她轉頭看向土炕,一雙美目之中波光盈盈,盡是溫柔慈愛。
炕上半天沒了動靜,就在窗邊女子輕輕舒了口氣,抬手去撚燈花之時,從那團深藍色的被子中,突然鑽出一張小小的臉,雪白粉嫩,兩頰透著小睡過後的嫣紅,尖尖的下頦,柳葉般淡淡的眉下,一雙亮晶晶的眼眸眨呀眨的,頭上兩個可愛的包子發髻,漆黑柔亮,襯得她小小的臉兒更如粉妝玉琢一般。
“娘,我爹他是做什麼的?”小女孩用手托著自己的腮,歪頭問那窗下女子。
“你已經問過好多遍了。”女子微微一笑,低頭穿針引線。
女孩子嘟了嘟粉嫩的小嘴,“你每次都給爹做鞋子,可是他總也不回來,那些鞋子都裝了幾籮筐,娘,爹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少婦拿針的手指微微一抖,一點鮮紅的血珠從她春蔥般的指尖滲出,秀眉微皺,輕聲斥道:“不要胡說!你爹他怎會不要我們!”說著將手指輕輕含入口中。
小女孩被母親斥責,小嘴癟了癟,像是極委屈,半天才說:“你總說我爹是大俠,可是打我記事,他都已經四年沒回家了!是不是大俠行俠仗義,就都是不要家的!”
“小珂,不許這樣說你爹!”少婦似是甚為激動,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小女孩以為娘要過來打她,嚇得一骨碌滾到了被子裏。少婦看著女兒小小的身子在被子裏拱來拱去,心下一軟,目色重又溫柔起來,將手中的千層底拿到麵前,輕輕撫摸,口中喃喃的道:“千帆,千帆,你…到底在哪裏?”
剛要重新坐下,忽聽窗外有人大聲笑道:“哈哈哈哈,嶽千帆這個狗賊,怕是再也回不來了!”少婦吃了一驚,放下了手中的千層底,向窗外看去,窗外仍是一片漆黑,沒半點人影,隻是那聲音卻是不斷的,方才那人話音剛落,又一個又尖又細的聲音大聲道:“嶽千帆這個狗賊,算哪門子大俠,連他自己的女兒都不承認,哈哈哈。”
少婦緊咬櫻唇,麵色卻極是沉靜,沒有一絲驚慌失措,慢慢走向屋中唯一的土炕,一麵走一麵淡淡的問:“幾位是誰?”
窗外第一個說話那人道:“我們是來找你們索命的鬼!”
屋中被子裏的小女孩早已鑽出頭來,聽見這句話小臉驚得煞白,剛要大叫已被母親伸手握住嘴巴,輕聲在她耳邊道:“小珂,不要叫。”小女孩點點頭,把身子拚命拱到娘親懷裏,不住發抖。少婦緊緊摟著她,向外說道:“我母女從未做過虧心事,你們為何要向我們索命?”
窗外另外一個聲音道:“事到如今,也懶得跟你兜圈子,你男人嶽千帆,是個殺千刀的狗賊,狼心狗肺的魔頭,十年前在瑤山夜宴害死葉瀾滄葉大俠,之後居然厚顏無恥道貌岸然的藏起了狐狸尾巴,在江湖上招搖了這麼多年,好在蒼天有眼,終於教他敗露,現出原形,人人得而誅之!”
少婦臉上一直沉靜如冰的神色似被這一句話劈的粉碎,嬌軀猛的一震,顫聲叫道:“你說甚麼?千帆他……”
外麵那人大聲說:“對,嶽千帆那狗賊死了!掉下黑山血池,燒的骨頭都不剩!”
少婦不再言語,緊緊摟著懷中的女孩兒,呆呆坐了半晌,忽然輕輕道:“小珂。”小女孩從她懷中抬起小臉,怯生生的叫道:“娘……”少婦用手撫摸她柔嫩的臉頰,忽而微微一笑,“小珂,你怕不怕?”女孩點頭,看見娘親的目光,忽又搖了搖頭。少婦伸手拿過一件小小的花棉襖,穿在小女孩身上,柔聲道:“小珂有沒有見過娘舞劍?”見女兒搖頭,愛憐的在她小小的額頭上印下一吻,“今日娘親就舞給你看,可好?”說著放開女兒,就要起身。
“娘不要走!”小女孩撲上前去一把抱住少婦的腰,“娘不要走,我害怕!”
“小珂,不要怕,在這等娘一會兒,千萬別出去。”說完這句話,咬牙狠心拉開女兒的小手,彎腰從床下拿出一個包袱,打開來,裏麵竟是兩把短劍,紅色劍柄劍鞘,極是豔麗。少婦將短劍抽出劍鞘,轉身向屋門走去。
打開簡陋的房門,眼前並無絲毫燈光,隻是借著自家窗內的燭火,看見影影綽綽許多黑影,足足有二三十人,少婦冷冷一笑,反手關上房門,輕移蓮步慢慢從台階上走下來,俏生生立在院落中央,目光由左至右,自那些隱藏在黑暗中的臉孔之上一一掃過。
黑暗中那三十幾個黑影動了動,有一個粗重的聲音響起:“沈雁冰沈女俠,仍是風姿不減當年啊!”又有一個聲音道:“江湖三大美人之一,白白被嶽千帆這個魔頭糟蹋了,真是可惜啊可惜!”
少婦對這兩人的言語充耳不聞,稍稍抬起下頜,淡淡的道:“雷老八,戚道長,你們二位別來無恙?”
那個尖細的聲音嘻嘻笑道:“沈女俠,想不到你還記得我。”
少婦微微一笑,“自然記得,我記得當年在那間破山神廟,你是如何對你口中的魔頭嶽千帆千恩萬謝,揚言無以為報,隻求當牛做馬。”
那尖細聲音重重咳了兩聲,怒道:“住口住口!我雷某人當時一時糊塗,被那狗賊蒙蔽,才會錯把豺狼當做菩薩!”
少婦不理他,轉臉對著另外一人道:“戚道長,你的內傷可好了麼?”
那個粗厚聲音也咳了一聲,好半晌才重重“嗯”了一下。
少婦接道:“當年為了救你一命,我夫君明知有約在身,卻仍不惜耗費一半內力,替你療傷,你倒是好了,我夫君他卻在比武之時身受重傷,吐血三月,這件事你也忘記了麼,或者,忘是沒忘,隻是心肺都叫狗給吃了!”
這少婦看來嬌美柔弱,卻沒想到言辭犀利如同刀鋒,一時院子之中再沒聲音。靜了片刻,隻聽一個女人聲音道:“你們莫要聽這女子狡辯,嶽千帆道貌岸然,從前種種不過是他的偽裝,還是快些將她殺了,以祭奠那些被嶽千帆害死的冤魂!”
少婦冷笑一聲,“霹靂虎張三俠,厲千秋厲穀主,今天來的諸位,十之七八都是老相識,怎麼,你們這些自詡俠義的英雄豪傑,就是這樣轉眼無情,濫殺無辜的麼?”
那個姓戚的道士說道:“沈女俠是那魔頭的妻子,隻怕他做的那些勾當你也有份,怎麼能叫做無辜,不然堂堂的峨眉弟子,怎會平白無故逃出師門,躲在這鳥不拉屎的荒村野嶺!還有,我聽說嶽千帆從葉大俠處偷來一張藏寶圖,富可敵國,意欲圖謀不軌,是不是藏匿在你這裏,快快交出來!”
少婦一雙美目微微眯起,嫣然一笑道:“原來你們找到這裏喊打喊殺,隻是為了那份藏寶圖。”她生的美豔,此時一笑,更是傾倒眾生,雖是在夜色中,院落之中仍舊半晌沒了呼吸聲。
好半天,那個姓戚的道士才說話:“既是知道,就快快交了出來,念在你們孤兒寡母,或可饒了你們性命。”
少婦搖頭道:“沒有。”
那尖細聲音怒道:“你剛剛明明說甚麼‘為了那份藏寶圖’,可見你一定見過,現在卻又狡賴!”
少婦冷笑道:“我說沒有就沒有,你們不信,我也沒辦法。”
戚道士的聲音也變得極是惱怒,“沈雁冰,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若是不將寶圖交出,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沈雁冰雙手執劍,向著麵前眾人點頭道:“我若是交了出來,今夜也一樣會是我的死期,諸位,我說的可對?”
雷老八桀桀怪笑道:“沈女俠,你倒是個聰明人,不過你若是交出來,看在我們過去的交情上會給你個痛快,若是不交……嘿嘿嘿,你知道,雷某我想你可不是一天兩天了……”
沈雁冰低頭沉吟半晌,眼波閃動,“其實,你們說的那件東西我確是見過,隻是不知那是不是你們口中的藏寶圖。”
“在哪!”這次的聲音不止戚道士和雷老八,男男女女,眾口一詞。
“不在我身上,這樣的東西,夫君又豈會放在我這。”
“你胡說,我們搜過嶽千帆的衣物,根本沒有這張寶圖!”
沈雁冰冷冷一笑:“誰說那張圖是在夫君身上?”
“那在哪裏?”
“你們帶我去黑山血池,找到我夫君的屍首,我自會告訴你們。”
眾人聞言,各自低頭沉思,片刻,戚道士說:“沈雁冰,你的命就捏在我們手裏,別想耍詭計!”
沈雁冰轉頭看他,一雙秋水般的眸子在黑暗中如同寒星般閃亮,“戚道長,事已至此,我還有何詭計可施?”
戚道士用手捋了捋胡須,他畢竟年歲較長,又的確曾受過嶽千帆恩惠,此時見沈雁冰到此境地,心下也稍稍不忍,剛想點頭答應,剛才那個女子的聲音再度響起:“眾位武林同道千萬莫要上了這女子的當,她隻不過是想拖延時間,救她和嶽千帆的孽種!依我看,大家不用和她廢話,更不用帶她去甚麼黑山,隻要將屋子裏那個小丫頭擒住,當著她麵施以酷刑,不愁她不會說!”
沈雁冰聽這女子說完,背後已出了一層冷汗,銀牙暗咬,她本來確是如此打算,沒想到騙過了那班男人,卻被這個陌生女子說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