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提起那個跟隨自己多年的女子，淩昊天眉心微皺，眼底眸光暗沉：“還沒有消息。”
    飛廉微露憂色：“清華隻是孤身一人，沒道理連西北分部都搜查不到她的下落。除非……”
    他沒有說完，淩昊天卻明白他的意思，這個“除非”自然是指穆清華被索菲爾扣住，才會直到現在也查不出下落。
    “你的擔心，很有可能已經成了現實。”
    他淡淡道，微微抬眼，眸光雪亮如刃：“雖然不知道索菲爾隱忍不發的原因，不過再怎樣，清華畢竟是我的私人助理，他們不會輕易放棄這樣重要的一枚棋子，所以你暫時不必擔心她的安全。”
    他說的不無道理，飛廉稍稍放下心，想著回頭要叮囑李如鬆密切關注索菲爾動向，看是否能找到穆清華的消息。俯首行禮：“少帥若無其他吩咐，屬下先行告退了。”
    “等等。”
    他轉身欲行，卻被淩昊天叫住，於是頓住腳步，略帶些猶疑地看向這位淩氏最高決策者：“少帥還有何吩咐？”
    淩昊天坐回皮椅中，手指輕揉眉心，狀似不經意道：“適才衛朔說此行還帶回索菲爾現任安防部主管，並且已經把人交給了你？”
    果然來了！
    飛廉暗歎一聲，轉過身來：“確有此事。”
    淩昊天淡淡抬眼，語氣不辨喜怒：“你準備如何處置那人？”
    飛廉遲疑了一下，如實答道：“那人受傷不輕，我已將他送到醫務部，命軍醫診治。”
    淩昊天短促笑了一聲，透著說不出的冷誚譏嘲：“你倒是好心。”
    飛廉閉一閉眼，對他的譏刺置若罔聞：“即便是索菲爾的人，到底也是一條人命，何況他身上傷勢都是拜索菲爾所賜，未必不能為我們所用。”
    “為我們所用？你想讓他成為第二個殷文嗎？”
    淩昊天對他的解釋嗤之以鼻，冷笑道：“我可以留他一命，但必須先廢了他手足，否則必留後患！”
    “不行！”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飛廉決然打斷——那個瞬間，溫文爾雅的貴公子眼底亮光詭譎，似有火焰跳動，毫不畏懼地與淩氏少帥直直對視。
    “那個人根本對你產生不了任何威脅，你就不能放他一馬？你手上沾染的血腥還不夠嗎？收手吧！”
    如此無禮的直言頂撞，於軍法律令而言，是大不敬——在他說出口的時候，便已做好承擔少帥雷霆之怒的準備。
    但出乎意料的，淩氏少帥沒有動怒，隻是冷冷道：“你要留他活口，不怕觸犯軍規，被人以‘私通外敵’罪參上一本？還有董事會那邊，你又要如何解釋？隻怕你叔祖也不會輕易答應。”
    飛廉垂下眼睫，巨大的陰翳籠住眼底，看不清神色變幻。
    他明白淩昊天沒有危言聳聽——那個男人是索菲爾現任安防部主管，與淩氏幾番為敵，若是被董事會知道，必定不肯放他活路。
    他也知道他不應為了一介戰俘與淩氏少帥及董事會公然唱反調，這隻會將自己更推向風口浪尖，舉步維艱，甚至失去董事會和家族的庇佑。
    但他沒有選擇——這一條路走來，死的人太多，流的血也太多，他隱忍了這些年，再也無法視若無睹。
    也許淩昊天說的沒錯，他是天真，是愚蠢，即便坐上首席少將這個位子、即便背後有董事會最大股東家族的支持，他也不能適應淩氏這個泥潭——這些年，若非淩氏少帥明裏暗裏護著他，他怕是早已被拉下馬，不知死了多少回。
    “我知道……”
    一刻鍾的沉默後，他緩緩開口，語氣有些沉重，帶著一絲苦笑意味。
    “從我當年決定追隨你開始，我就知道，已經沒有退路了。”
    “即便沒有今日的事，我的家族也早已對我心生不滿——既然結果都是一樣，疑忌多一分少一分，又有什麼區別？”
    “我隻是希望……因淩氏而喪命的人，能少一些，否則殺戮過盛，必會自招禍患。”
    溫文爾雅的貴公子抬起頭，眼神哀涼如水：“昊天，這些年流的血，還不夠嗎？從素問少將開始，到當年南疆一役，再到今日，淩氏吞噬的人命還少嗎？連你師傅……”
    他的話並沒說完，因為淩氏少帥驟然抬頭，冷刃一般的目光逼射而去，頓時令他閉口噤聲，後半句話便說不出來。
    淩昊天的目光凝注在他溫文病弱的麵龐上打著轉，過了好一會兒，眼底的堅冰之色才逐漸緩和，幽幽歎息：“我記得……這是你這七年來，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飛廉愣了愣，才發覺適才一時入情，竟然直呼淩氏少帥名諱，頓時麵色微凜，單膝跪地：“屬下逾越，請少帥恕罪。”
    淩昊天仍是那般悠悠出神的姿態，向後靠入皮椅中，手指撐住眉心，遮掩住眼底那一抹恍惚之色。
    “我沒有怪罪你，起來吧……”
    我隻是……有些懷念最初相識的那段時光，無關權謀、無關利益，隻是單純因為脾性相投才與彼此相交。
    “……是。”
    飛廉站起身，斂了斂衣袖——因著淩氏少帥那句感慨，屋內原先劍拔弩張的窒息氣氛有些緩和，卻變得更加微妙而曖昧，令他更加不知如何自處。
    “少帥，那索菲爾主管之事……”
    他在辦公桌前站了許久，見淩昊天隻是兀自出神，沒有搭理他的意思，才試探著喚了一聲。
    淩昊天“嗯”了一聲，似是終於從沉思中回過神，手指搭上銀勺柄端，輕攪了攪咖啡——濃厚甘醇的苦澀香氣氤氳而出，攪得一室空氣紊亂而馥鬱，吸入鼻中，熏得人腦仁微醺。
    “先押入慎刑司中，對外就說要審問索菲爾機要，等此事平息一些後，再行處置吧。”
    他的意思……是要用上一個“拖”字訣，待得董事會對此事不那麼上心後，再暗中放人？
    飛廉呼出一口氣，眉間籠罩多時的烏雲一朝驅散，眼底陡然亮了亮，再度攬襟跪下：“屬下多謝少帥！”
    “別急著謝我……如果董事會盯著不放，即便是我也不能一手遮天。”
    淩昊天淡淡道，“叮”的一聲放下銀勺，撣了撣衣袖：“如果要永無後患，你還得先說服你叔祖和董事會。”
    飛廉滿心欣悅，並沒注意到他話中隱藏的深意，隻是連連點頭：“是，叔祖那邊，我一定會設法勸服。”
    淩昊天看著他滿臉興奮的表情，忽然印證了自己之前的看法：這個男人……雖然在死生殺戮間遊走了這麼多年，卻還保持著純白無瑕的靈魂，便如一個孩子一般，沒有沾染到一絲汙穢。
    這是他所願見的……可此時此刻，他忽然生出一層隱秘的憂慮：這樣一個人，即便有家族的支持和自己的保護，也並不適合坐在這個位子上。何況如今局勢越發錯綜迷離，他與董事會的矛盾也越發浮上台麵——一旦挑明，這個靈魂純白的男子必定首當其衝，成為犧牲品！
    這是他所不願看到的……卻也是不可避免的。
    他凝眸片刻，淡淡道：“沒別的事了，你先出去吧——別忘了三日後要回北美總部述職，記得把手頭事務交代清楚。”
    “是，少帥。”
    提到公事，飛廉肅整了神色，行了告退禮，轉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