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局謀  第二百六十四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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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年多來,你看著我們這些人為了你蠅營狗苟、用盡手段,是不是像在看一場鬧劇?”
    她閉上眼,語氣清淡,帶著深邃刻骨的疲憊。
    包裹住周身的沉寂虛黑泛起一絲波瀾,向著同一個方向緩緩流動。一絲絲黑沉浮凸而起,如同霧氣般在虛空中凝結,就如一尊雕塑,眉目輪廓緩緩成形,果然是那張再熟悉不過的麵孔。
    “我並不是故意躲在你身邊看戲……”
    他徐徐開口,每一個字都帶著深思熟慮後的鄭重,如同述說著某個誓言。
    “自宋室南渡、政局腐化後,我奉天帝之命重歸天庭,之後再未涉足人世……悠悠一晃,於我隻是黑沉一夢,人世間卻已轉換過千載春秋。”
    “直到兩年前……四把名劍熔為一爐、當代劍聖以血開刃,劍氣淩厲,直達九重霄宇,我才被再度驚醒。”
    “其實天命所歸之說,不過是人雲亦雲罷了……因為‘湛盧’乃王道之劍,修行之人便道得湛盧者即可成為凡界至尊。然時至今日,各國勢力錯綜平衡,又豈是一把劍可以打破的?”
    “所謂王道……不止是天下之王,亦可指自身之王——對自身力量的覺知和掌控,對自身責任的承負,‘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雖然是極老套的話,卻也不妨拿來作為合適的注解。”
    “那一日……純鈞劍氣震撼天宇,聳動六合——我被驚醒後才知道,原來那丫頭傲慢高絕,竟然也會選中一個凡人。”
    那……丫頭?
    他這般親昵熟悉的語氣,談及排名第二的純鈞寶劍時,就像一個兄長談論不懂事的妹妹,著實令人跌破眼鏡。
    即便此刻處境詭異,林皓夜還是抑製不住自己的八卦心思,稍微肖想了一下:這兩把舉世難覓的名劍之間,到底有些什麼關聯、什麼牽絆?
    展陸……不,應該是名劍湛盧,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神色有些古怪,不由輕咳一聲,續道:“雖然重鑄血肉,但你魂魄不穩,即便複生也危在旦夕,不僅實力大打折扣,稍有不慎就會喪命人手——所以純鈞求我,補全你受損的魂魄,護你元神周全。”
    林皓夜恍然大悟:原來……是這麼回事!
    她想了想,了然一笑:“湛盧寶劍是天下第一劍,威力奇絕,不會輕易認主,更不願屈身為一個厲鬼出身的女子補全魂魄……所以你才化作人形跟在我身邊,想探察我的品性能力,是否有資格令你效力,可是如此?”
    這話說得一針見血,毫不客氣。虛黑中凝聚成形的男子卻無尷尬之意,仍是溫和肅穆:“前塵舊事,不過過眼煙雲……你是在意別人如何看待,還是自己耿耿於懷,無法釋然?”
    他問的突然,林皓夜不覺怔愣住,隔了良久才低聲道:“我不知道……”
    類似的話,師傅曾經幾番提點,她也試圖盡忘前塵,卻始終做不到——兩年前種種事端,便是由此而起。
    而現在……她已身心俱疲,更無力去刻意遺忘。
    男子倒似早猜到她會有這種反應,微微一笑:“沒關係,你未來的路還很長,總會找到答案的……而當你知曉答案之日,便是你真正無懼無畏之時!”
    真正無懼無畏……
    不知怎的,林皓夜突然想起那句俗語: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無欲則剛——
    這當然是至理箴言,可放眼世間,又有幾人能真正做到?
    “你很聰明,隻是太過年輕,看過的世情百態還不夠多,所以才會有‘障’……然而即便如此,也已很難得了。”
    湛盧淡淡笑著,麵容忽然變得模糊,好像有微風在虛空中不住流動、盤旋,如柔絲般將她重重包裹,一絲絲滲入肌理——
    宛如冰雪消融,化入血肉,四肢百骸中原先糾纏不休的撕裂痛楚驟然緩和,一股清涼潤濕之感緩緩泛出,仿佛清泉流過幹涸地表,一瞬間萬物複蘇,重獲生機。
    視野開始變得渙散,好像有風自黑沉深處騰起,攪亂密布濃雲——恍惚中,眼前混沌似生出風雲變幻,一幕幕、一重重,吉光片羽洶湧迭起,就如連續播放的光影膠片一般。
    “這些過往已經埋沒在曆史洪流之下,也許你會想知道……既然有緣遇到,就牢牢把握住,不要放手——”
    最後一個字在虛空中緩緩消散,那一番風雲迭起已漸漸化散,眼前畫麵一一清明,其中一襲凝肅身影實在再熟悉不過——
    原來……是他?!
    *****
    “猗與那與,置我鞉鼓。奏鼓簡簡,衎我烈祖。湯孫奏假,綏我思成。鞉鼓淵淵,嘒嘒管聲。既和且平,依我磬聲。於赫湯孫,穆穆厥聲。庸鼓有斁,萬舞有奕。我有嘉客,亦不夷懌。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溫恭朝夕,執事有恪。顧予烝嚐,湯孫之將……”
    回環綿長的祭誦聲在耳畔悠悠不絕,隔了晨間濛濛水汽,太廟中的萬千燭火閃爍成一片幽冥光影,仿佛在指引地底冥靈重回陽世的道路。
    那樣離合如水的光影映入眼中,他隻覺視線一片模糊,神識一片恍惚,幾乎忘記身處何地。
    三百年……他活得,已經太久了。
    三百年來,他看過多少生死輪回,多少殺戮權謀,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久到連他自己都覺得麻木。
    可縱使明知這條路沒有盡頭,他也隻能這樣走下去,直到自己倒下的那一天。
    “太師大人……”
    耳畔響起侍衛的聲音,精悍中帶上一絲不易察覺的怯色。
    他閉一閉眼,從遐思中醒過神來,淡淡道:“祭祀時辰已至,陛下還是沒到嗎?”
    身材彪健的侍衛首領咽了口唾沫,硬著頭皮道:“陛下、陛下說……他身體不適,一應祭祀事宜就交由太師大人全權處理。”
    全權處理?
    他不易察覺地冷笑,開口仍是如常的淡然平靜:“陛下身體不適?可傳了禦醫?”
    侍衛首領偷眼瞧了瞧這位朝野中以冷峻聞名的太師大人,眼底怯色更重:“陛下……他還在蘇娘娘那裏。”
    蘇娘娘……
    他驟然睜眼,十指攥捏成拳,指節捏得格格作響,卻並未動怒,冷冷道:“知道了……通知巫祝,不必再等,開始祭祀典禮吧。”
    侍衛首領偷偷抹了把冷汗,長出一口氣:“是,屬下這就去傳話。”
    他去了不久,禮樂祭誦之聲再度遙遙響起,深沉恭肅,每個字都刻意拖長,尾調帶著奇異的顫音,一擊一節似輕叩在心尖上,說不出的振動情腸。
    溫恭朝夕,執事有恪。顧予烝嚐,湯孫之將……
    祝頌吟唱的曲辭本是恭美之語,此時聽來,卻隻覺說不出的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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