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局謀 第二百一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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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萊將溫熱的茶盞合入掌心,沉默了幾秒鍾,緩緩道:“起來吧……我沒有怪你。”
這一回,淩昊天沒有依言起身,隻是低垂俯首:“我知道師傅不會怪我……從小到大,不管我做了什麼錯事,師傅都會原諒我——哪怕我當年叛出師門,傷透了您的心,您也不曾對我說過一句重話。”
“有的時候弟子甚至在想,我敢像現在這樣無法無天,是不是就是師傅寵壞的?”
雪萊原本神色淡漠,聽到這一句,觸動心底情腸,忍不住苦笑了笑:“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總不能隨意怪責自己帶出來的孩子。再者,你雖然行事狂悖,到底也沒真正做過違背師門訓誡之事,我總不能為了莫須有的可能就責難你。何況……”
說到這裏,他沉默了幾秒鍾,方緩緩續道:“何況我知道,要執掌這麼大的財團,這些年來你也很辛苦。”
這些年,他眼看著這個孩子一步一步登上權利的頂峰,從當年那個心高氣傲鋒芒畢露的青澀少年,轉變為如今手腕酷烈殺伐決斷的淩氏少帥,中間經曆了多少陰謀暗算,浸潤了多少血腥殺戮,他不是不知道,能夠活著站在這裏已經是萬幸,又怎能忍心再多加怪責?
可是想起他當日言之鑿鑿的那番話,心頭頓時一沉。
“昊天……無論是你還是皓夜,都是我一手調教出來的,我不想看到你們同門相殘,卻還是弄成如今這般局麵。”
當代劍聖幽幽歎息,隨手將茶盞放回台上,發出很輕的“啵”一聲響。
“可是你記住:不論是你還是皓夜,如若做出違背師門訓誡的事,我亦不會輕易放過!”
他一向溫泊寬和,鮮少在弟子麵前說出如此鏗鏘錚然的話,那個瞬間,眼角眉梢似有雪亮劍意冷冷煥發,逼人眼目,幾乎不敢直視。
淩昊天將頭埋得更低,腦子裏翻來覆去隻是回響著那句“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語氣卻恭敬如常:“弟子記住了。”
記住了……
這三個字說起來容易,又哪裏能輕易做到。
雪萊嘴角的苦笑意味越發深刻,伸手將他扶起:“不早了,你辛苦了兩天,去休息吧。”
淩昊天順著他那一扶之勢站起身,卻沒有依言退下,而是貼著床沿俯下身,眼底神色有些怔忡:“師傅……你後悔收我為徒嗎?”
沒想到他會突然問出這樣一個問題,雪萊眼神微閃,沒有立刻回答,隻是淡淡一笑:“為何這樣問?”
“弟子隻是覺得……我可能會令師傅很失望。”
淩昊天微垂下頭,眉目間籠著深沉的陰翳,看不清神色,隻有低沉的話語徐徐吐出。
“師傅對弟子恩重如山,可我卻從來不是一個聽話的徒弟,還總是與您對著幹,惹您動氣……”
這樣直白的話讓當代劍聖啞然失笑,不禁探出手去,輕輕撫摩愛徒額發:“你的確是一個不聽話的徒弟,不過,卻從未讓我失望過。”
聽到這一句,淩昊天驟然抬頭,眼底滑閃過奇異的亮光。
“執掌著征天軍團這樣強大的力量,卻要克製住野心和欲望,將傷人的利刃鑄成守護的防盾,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淩昊天閉上眼睛,感覺到那隻清涼柔軟的手掌撫過鬢發,那人平緩溫和的嗓音如山澗流水,潺潺流淌,一瞬間熄滅了焦躁不安的心火。
“雖然並非盡善盡美,但我知道你已盡力了。”
雪萊淡淡一笑:“何況,要說不聽話,你也算不上。”
他說這話時語氣平淡,卻透出一股隱約的寵溺意味。淩昊天聽來實在再熟悉不過,忍不住道:“您是指……林師妹?”
既然提到這個由頭,淩昊天咬了咬唇,還是問了出來:“師傅……我問過軍醫,他說您現在體質至虛至弱,本已油盡燈枯,能夠支持到現在,應該是林師妹她費的心思吧?”
他知道這個問題會引起師傅的猜疑,然而為淩氏大局考慮,他必須要確認一件事——林皓夜到底是否在生!
不出所料,雪萊的臉色漸漸變得陰沉,語氣清冷如風送浮冰:“如果是……你準備再如何布局?”
這個答複也在意料之中,淩昊天肅然垂首:“師傅言重,弟子絕無此意!”
“絕無此意……”
雪萊低聲重複了一遍,眼中掠過極為複雜的情緒,微微苦笑:“皓夜雖然天資聰慧,也能狠下決斷,可到底沒在權謀詭計中浸潤過,又秉性重情,對身邊人看得極重——兩年前,你就是利用這一點設的圈套吧?”
淩昊天霍地抬頭,流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師傅……”
師傅……他居然知道?!
怎麼可能……已經過去兩年,連當年的局中人都沒有發現的細枝末節,師傅已經回轉山門,不問世事,又怎麼會知曉?
他驚詫望向那人,卻發覺那一雙眼至清至明,隨意一瞥,竟然泛著冷電一般的光,直直洞穿心底。
那個瞬間,淩氏少帥一貫穩如鋼鐵的心竟然一陣狂跳,不由自主低下頭,不敢與他對視。
“皓夜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她是怎樣的人我再清楚不過——她本就性情偏激,不會輕易信人,又精明謹慎,怎麼會讓敵人有機會在貼身兵刃上下毒?”
雪萊徐徐道來,口吻平靜,說出的話卻讓淩昊天出了一身冷汗。
“何況……”他頓了幾秒,眉頭微微蹙起,似是有所猶豫,終於又道:“何況,若然有心置皓夜於死地,又怎會是在她的兵刃上下毒?”
貼身兵刃自是用來防身,而非自傷……這樣冷靜透徹,條理分明,看似漫不經心,隨口道來,每個字卻都正中要害,仿佛親眼所見一樣——這才是他的師傅,劍聖一門的宗主!
一怒而諸侯懼,安居則天下息……他知道,這兩句話從來都不是形容自己的——
隻有身為鬼穀縱橫傳承者的劍聖掌門,才真正當得起這兩句評斷!
“所以……師傅才會以為,當年是我布下的殺局?”
他微微苦笑,神色有些黯然。
“我本來的確這樣想……”
雪萊深深歎息,看向愛徒的目光不覺溫軟了幾分:“但你說你沒有做過……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這四個字是這樣簡單,淩昊天卻覺得有一隻鳴鏑響箭當胸而過,將所有的神智思維生生釘住!
師傅……隻有師傅,才會這樣散漫而篤定地說出這句話!
這麼多年走過來,無論財團董事會中麵上堆笑、心思各異的眾人,生意場上的觥籌交錯、勢力角逐,還是沙場征戰的血腥殺伐、生死一線,一波波一浪浪在心底翻湧不停,將當年清涼台上那個心高氣傲、棱角崢嶸的少年銷蝕殆盡——
流年暗度,物是人非,不過就是這般光景。
然而,暗夜沉寂,夢醒時分,他總會想起多年前清涼台上那段寧靜歲月,退盡了所有浮華陰穢、勾心鬥角,美好而安逸,仿佛那才是生命中唯一的真實。
他知道……即便所有人都棄他而去,眼前這個人也依然會如此輕柔地撫摩他的額發,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
“師傅……”
那一刻,他早已忘了試探的初衷,收斂起所有尖銳冰冷的棱角,低頭將滾燙的麵頰埋入那人柔軟清涼的掌心,就像一個孤身漂泊許久的孩子終於找到了家的歸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