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局謀 第一百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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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廉深吸一口氣,心知淩氏少帥內心這一點柔軟是他最為珍重的隱秘,也是他最不願示之於人的薄弱之處。即便是自己,也不敢明言點破,隻是含蓄提醒道:“少帥,還去羽商閣嗎?”
淩昊天回過神來,收斂起所有失神之態,淡漠道:“沒什麼,我們走吧。”
越接近羽商閣,那一縷簫聲就越發清晰,嗚嗚咽咽,悠悠不絕,每一轉每一折都極盡變化,仿若月下碧海,潮聲迭起,拍打在怪石嶙峋的岸邊,濺起碎玉落英,一晃間又歸入平靜,隻餘尾音嫋嫋,綿綿低落。
飛廉出身名門,本就精通音律,又有淩昊天的簫聲專美於前,這些年來再無人奏簫能入得了耳。
而今日聽了此人的簫聲,即便是他也不由入神,直到尾音消散在空氣中,才慢慢吐出憋在胸口的濁氣,輕聲道:“芙蓉泣露,昆山玉碎,也不過如此。”
淩昊天似是沒聽到他這句話,忽然踏上一步,擰動精銅把手,用力推開那扇門——
此時已近黃昏,夕暉從窗戶透入,空氣被渲染成絲絲縷縷的赤金,如一匹錦緞輕柔舒展,極盡絢爛。
以此為背景,那人坐在輪椅之中,背影瘦削蕭然,卻如淵渟嶽峙。銀灰衣袂垂落一角,亦是靜如止水
那一刻,時間、空間完全凝固,連呼吸和心跳都靜滯住。血液呼嘯著逆流回深心,肌膚冰冷如雪,心口卻灼熱如岩漿,幾乎破開胸膛,洶湧而出。
如此熟悉……怎麼會如此熟悉!
淩昊天覺得自己素來穩如磐石的手指在微微顫抖,而他卻完全無法控製。身體就如中了魔咒,蹣跚著步子,身不由己地慢慢走近,眼神癡怔而迷惘,就像在靠近一個華美卻永遠無法觸及的幻夢。
希冀和絕望在他眼中層層湧動,又層層凝結,仿若冬日冰封的海麵,深邃而變幻莫測。
他就這樣一步步走了過去,直到距那人三步時才停住,眼神緊張而慌恐,就如一個不知所措的孩子,麵對最為心愛的珍寶不敢伸手,生怕一個閃失就會打破美好,萬劫不複。
難道,真的是……他?
怎麼會……怎麼可能!
肉體無法承受的欣喜若狂在血液裏蠢蠢欲動,他不得不用全部的冷靜克製強壓下這份狂喜,唯恐這隻是一個夢境,隻是一場空歡喜。
如此僵持了許久,那人靠在輪椅中,悠悠長歎一聲,輕如冰河乍裂,風起青萍之末——
那個瞬間,淩昊天渾身一顫,如遭雷擊,竟然踉蹌著後退一步。
那人推動輪椅,緩緩轉身,臉色焦黃僵直,竟不似生人。唯有一雙眼眸至清至明,隨意一瞥間,身後燦如赤金的夕暉遽然黯淡。
淩昊天微微遲疑:“你……”
他剛說出一個字,就續不下去。那人目光凝注在他麵上,略停頓片刻,忽然抬起手,從麵上輕揭下一樣薄如絲絹的事物。
當他再度抬起頭來,整個房間死一般寂靜。
肖明遠目瞪口呆,眼前這一幕的反差太過強烈,以至於連一貫冷靜的自己都驚怔在當場——
那一張麵孔,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雖然臉色蒼白,帶有病容,卻似凝聚了天地間所有的光。
不同於淩氏少帥侵掠性的俊美淩厲,這是一種發自靈魂的溫和,空靈澄澈,不染輕塵。
緣由莫名的,他想起波鳥曾經對他說過的“風采清絕,傾倒一世”——直到今時今日,他才明白這八個字的真正含義。
這個人……到底是誰?
那個答案在腦中盤旋,呼之欲出,他卻覺得唇舌僵硬,完全發不出聲音。
不止是他,就連隨後趕來的飛廉也呆怔在門口,目光緊緊盯著那個坐在輪椅上的男子,滿麵都是不敢置信的表情,仿佛身處夢境中。
是他……是他!
淩昊天肩背緊繃,發出一陣又一陣的顫抖,忽然似是再也支撐不住,單膝跪地,對著輪椅上的那個身影,深深、深深低下一直高昂著的頭——
那一刹那,他好像回到了十四年前初見那人時,虔誠如匍匐叩拜一位神祇。
“師傅……”
嘴唇用力顫動,勉強發出這兩個字,卻低的連他自己也聽不清。淩昊天深吸一口氣,額頭碰觸到冰涼的地板,手指死死攥捏成拳,與身體內部的力量相對抗,終於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弟子……拜見師傅!”
師傅……
雖然早有預料,然而由淩氏少帥親口印證這個事實,肖明遠還是有種石破天驚的感覺。
真的是他……竟然真的是他!
“……當代劍聖!”
神思恍惚中,他聽到身後的飛廉喃喃念出這個名字,這個他一直以為隻是存在於傳聞中的名字。
那人的目光如月華般溫柔澄明,這溫柔中卻隱隱煥發出劍鋒一般的凜冽銳利,直直凝注在跪伏在麵前的愛徒身上。
感覺到他的注視,這個自血腥殺戮中浸潤而出的男子居然控製不住地微微戰栗,過電一般的寒意遊走於肌膚上,冷汗涔涔滑落。
有誰見過淩氏財團的執掌者失神變色?又有誰見過軍團少帥對人低伏叩拜?
如今這一幕真切發生在麵前,僅有的兩個旁觀者卻毫無違和感,仿佛在那個人麵前,任何的誠敬之意都不為過。
靜默中,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那人不開口,淩昊天就一直保持著跪伏的姿勢,不敢稍動分毫。
好像僅僅過了幾分鍾,又好像過了幾個世紀那樣長遠,那個溫和的聲音淡淡響起,劃破一室死寂——
“起來吧。”
“……謝師傅。”
淩昊天僵滯著站起身,麵頰血色在觸及那人麵容時褪得幹幹淨淨。嘴唇微微顫動,似是想要說什麼,可話到了嘴邊又無語凝噎,一個字也說不出。
那人推動輪椅半轉過身,眼角望著天幕中那一片夕暉——那樣絢爛刺眼的光芒,落在他眼中卻隻餘溫柔沉靜,圓潤了所有鋒芒。
“這些年來,你一人獨撐淩氏大局,辛苦了……”
長久的沉默後,他低低說出這樣一句話,手指摩挲著冰涼溫潤的紫玉簫,慢慢理順那一縷明黃流蘇。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一貫雍容冷定的淩氏少帥卻霍然變色,眼中有細碎光亮隱隱閃爍。
遲疑了好一會兒,他才低聲道:“師傅言重了……”
雪萊看了他一眼,眸光幽沉:“我沒想到還有機會再見到你,更沒想到會是在這種境況下見麵。”
淩昊天深吸一口氣,竭力壓製下語調中那一絲哽咽之意,勉強平靜道:“是弟子不肖,才會累及師傅。師傅若有責怪,弟子甘心領受。”
當代劍聖想說什麼,開口卻氣息不暢,忍不住接連咳嗽,一下又一下,幹澀而空洞——淩昊天聽在耳中,眉頭微微皺起,似是心頭最柔處刺入一根細針不住攪動,尖尖銳銳的痛。
“我沒有怪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