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門口緩步走進來兩個人。當先一人身形瘦削，未至近前，一股無形壓力已經撲麵逼來，沉如淵渟嶽峙。
    水月聞音轉過身，怔怔望著那張清雋容顏緩緩走近，目光從片刻前的清媚瘋狂變得癡怔呆滯，仿佛一眼已望穿秋水。
    展陸一眼掃過，已經明白這兩人的關聯，心頭的感歎又多了一層——
    這個男人……還真是魅力非凡啊。
    殷文緩步走近，將滿室混亂收入眼底，已經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視線最終落定在水月聞音臉上，不動聲色：“水月總裁今日好悠閑，怎麼有興致到這家酒吧來？”
    水月聞音置若罔聞，隻是呆怔地望著他，眼中閃爍著細碎光亮，似有淚水漣漣。
    這樣一個烈豔倔強的女子，作出這種瑩然欲淚的情態，是很容易令男人動心的。
    隻是她麵前這個男子卻是個例外。
    對她這般梨花帶雨的動人姿容，殷文沒有絲毫反應，目光從她麵上一掃而過，轉向吧台後的展陸：“一瓶梅子酒，一碟藕粉桂花糖糕，謝謝。”
    展陸怔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忙連連點頭：“好的，沒問題，我這就下單。”
    殷文“嗯”了一聲，隨便挑了張桌子坐下，看樣子是真準備在這兒喝下午茶。跟在他身後的曾靜愣了三秒鍾，隨即明白過來，在他身邊座位坐下。
    水月聞音緩了緩神，終於從怔愣中反應過來，隻是表情還有些呆滯：“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既然水月總裁有閑暇駕臨這間酒吧，我又為何不能來？”
    殷文語氣淡淡，甚至不看她一眼，隻是盯著展陸：“不給我們上茶嗎？”
    “馬上來。”
    對方明擺著是出麵解圍的，展陸是聰明人，自然一眼就看出來，很快端出一壺茶，並兩個紫砂茶杯，小心放在殷文麵前：“這是今春新到的龍井，兩位可以嚐嚐，看味道可還好？”
    “多謝。”
    殷文對他微一頷首，拿過茶壺斟了一杯茶水，遞給曾靜。後者道了聲謝，接過茶杯，卻不飲下，隻是放在鼻下輕嗅茶香，冷眼旁觀著這出比鬧劇還鬧劇的戲碼。
    水月聞音終於回過味來，不禁柳眉倒豎：“你專程到這裏……就是為了幫著這些庶民？以前是那個姓肖的教授，現在又是這幫家夥，你這個淩氏安防部主管是不是太清閑了？”
    “我是否清閑，自然有淩氏少帥評斷，不需要水月總裁掛懷……至於我為什麼來這裏，水月總裁不是應該最清楚不過嗎？”
    殷文低垂眼睫，端起茶杯輕抿一口，淡淡讚道：“好茶。”
    他這樣淡漠的態度更加挑起水月聞音的怒氣，忍不住上前兩步，雙手撐住桌沿，幾乎半個身子傾俯向他。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是因為我生在索菲爾財團，還是因為我生而帶有九尾狐妖的命格？”
    她越說越激動，到最後幾乎聲嘶力竭：“我的出身根本不能由我自己決定，你因為這個而怪罪我，對我公平嗎？！”
    “……不公平。”
    殷文神色平靜，執杯的右手穩如磐石：“隻是……這個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比起世間許多人，你出身豪貴，從小錦衣玉食，已經算是幸運，又何必再怪罪天命？”
    “世間許多人？你何必在這裏繞圈子打啞謎，直接說是林皓夜不就好了！”
    水月聞音猛地一拍桌沿，桌麵杯盞倏爾一跳，連她脖頸上的狐睛石吊墜都晃蕩不停。
    乍然聽他提及那個名字，殷文閉上眼，麵龐肌肉痛苦抽搐著。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麼……你恨我們布下那個換命之局，恨我們逼死了那個女子，更恨我們將四把名劍收歸一爐，害得她屍骨無存——你心裏就是這樣想的，是嗎？”
    殷文閉目不答，隻是執著茶杯的手指慢慢捏緊，發出輕微的“嗶啵”聲。
    “你搞清楚，害死那個女人的人正是你自己——如果不是你執著於前世的恩怨，不肯釋懷，又怎麼會落到今天這個田地？現在這種局麵完全是你自己造成的，那致命的一劍也是你自己親手刺出的，根本與人無尤！”
    她尖利的聲音在耳旁回蕩，從那張紅唇中吐出的每一個字都似帶有棱角，幾乎刮得耳膜出血。
    “砰”的一聲輕響，卻是殷文右手捏著的茶杯終於承受不住壓力碎裂開，茶水濺了他一身。
    “你說得對……”
    良久的沉寂後，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
    “你說得沒錯……是我害死她的，如果不是因為我，她根本不會落到這個地步，一切都是我的錯……”
    他睜開眼，那雙冰藍眼眸裏卻是渙散失焦的，雖然是看著水月聞音，視線卻好像穿透了她的身體，定格在虛空中的某一點上。
    “夜兒……”
    他是這樣茫然而癡怔地喚出那個女子的名字，好像周遭一切都與他隔離開，時空在這一瞬凝固住，唯有他，和對那個女子的思念，綿延無盡……
    水月聞音臉色鐵青，貝齒緊緊咬著朱唇，幾乎咬出血來——
    都已經兩年了……他還是不能忘記這個庶民女子嗎？！
    “就算你再怎麼叫她，那個女人也聽不到了。”
    她咬牙獰笑道，話語近乎惡毒。
    隻是聽了她這句話，殷文渙散的視線反而重新凝聚，亮如冷電，直直逼視住她雙目。
    那樣的目光實在太過可怕，即便是索菲爾副總裁也禁受不住，不自覺打了個寒噤，居然踉蹌後退一步。
    殷文冷冷盯視了她一會兒，收回目光，給自己重新斟了一杯茶，語氣淡淡：“你這次大張旗鼓跑過來，就是為了找荊玥？”
    聽他提起這個名字，水月聞音神色重新變得猙獰，恨聲道：“這個人……跟當年試圖刺殺我的高舒羽分明是一夥！你這樣包庇他，莫非是淩氏有意與我索菲爾挑釁？”
    原本隻是私人恩怨，她卻偏要牽扯上兩大財團的矛盾，雖然是無理取鬧，但也頗為棘手——至少是在短時間內，淩氏還不想跟索菲爾集團正麵衝突。
    然而殷文神色沉靜，宛如一潭死水，驚不起半點波瀾：“如果水月總裁因為這種事而跟淩氏叫板，這隻說明你並不具備一個決策者的眼光和胸襟，索菲爾在你手上……遲早會自取滅亡。”
    展陸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話很犀利，也很大膽，直取要害，毫不留情。隻不過……雖然是事實，普天之下唯有殷文一人敢在索菲爾總裁麵前直言不諱。
    水月聞音的臉色變得青紅交加，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