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局謀 第一百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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醇和綿厚的香氣從酒杯中氤氳而出,彌漫一室,與鵝梨帳中香混合在一起,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效應。
肖明遠抽動鼻子深吸一口氣,微微露出陶醉的笑意:“這酒果然香氣清鬱,非同一般。”
殷文端起凍石杯,凝望著杯中那一點盈盈而動的琥珀色酒漿,眼神溫柔而寧靜,像是看到了記憶深處那個人的微笑。
他輕抿一口,一種酸甜微醺的味道在舌尖綻放開,放肆地攪動著,連吸入鼻腔的空氣都被攪成迷亂刺激的芬芳。
目光出現一瞬間的恍惚,隨即歸入平靜:“果然是好酒。”
“這壇酒在梅樹根下埋了三個月之久,味道還好吧?”
低沉悅耳的男聲從門外傳來,每一個字都拖長了尾音,帶著奇特的韻味。
殷文驟然繃緊心神:他剛才雖然有些神思恍惚,卻並未完全放鬆警覺,這個人竟然能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接近到門口——
看來這個酒吧……果然是非比尋常,深不可測。
那個人推門走進來,居然有一頭奇異的銀色長發,額發下的眉骨高而寬廣,如凸起的山脈。一雙碧藍色的眼睛,宛如深深隱藏的海水。
在他走進來的一瞬,仿佛有清新水汽撲麵而來,沁入心脾,原先已經在酒香中沉沉欲醉的神識陡然變得清醒。
肖明遠略有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走進來的男人,他麵容上的每一絲線條都像名匠雕刻出來,深刻而完滿。隻是那一雙眸子裏蘊藏著海的威嚴,視線所及,仿佛連空氣都出現不安的紊亂。
他把兩盤點心放在桌上,緩緩開口,嗓音清洌而低沉:“兩位,請慢用。”
殷文拈起一塊晶瑩剔透的糕點,放在鼻端輕輕一嗅:“是蓮藕的味道?”
男人冰涼的視線轉移到他身上:“這是藕粉桂花糖糕。”
肖明遠“咦”了一聲:“我們沒有點這個啊?”
“蓮藕補血,對他身體有益。”
他的語氣溫溫涼涼,仿佛晨間山坳裏彌漫的請冷水汽,肖明遠聽在耳中,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他看看這個男人,再看看同樣表情冷如冰封的殷文,心裏暗暗嘀咕:這家酒吧到底是什麼來頭?怎麼服務生的脾氣一個比一個大?
那兩個人就在狹小的包廂裏直直對視,看不見的電流在空氣中穿梭,肖明遠幾乎能聽到火花迸射的“滋滋”聲,心裏沒來由一陣發緊——
這兩個人……怎麼感覺好像是幾輩子的冤家對頭碰麵啊?他們之前應該沒見過吧?
而有著同樣想法的人不止他一個,展陸縮在吧台角落裏探頭探腦往這邊窺瞧,眼看著氣氛變得僵持詭異,他的手心裏捏了一把涼汗,隻覺得膽戰心驚——
老天,這兩個人要是打起來,這家店都會被他們拆了的!
不管是誰,趕緊來一個人阻止他們啊!
他在心裏哀聲歎嚎,然而上天似乎真的聽見他的請求,一個爆竹似的熟悉嗓音在店麵裏炸響:“你們在幹什麼?”
展陸閉上眼,伸手一拍額頭:誰來都行……除了這家夥!
那個聲音實在再熟悉不過,殷文倏爾一驚,拍案而起,視線越過那個男人,直直望向酒吧門口——
那是個濃眉大眼的青年,相貌並不出眾,卻也英氣十足,並沒隨著時間推移而有過多變化。
唯一改變的,是他眼底原先那抹鮮活意氣已經被世道銷蝕大半,僅餘一片看不到底的深重陰翳。
一眼過去……便是滄桑。
“阿玥……”
他低低喚出這個名字,手指下意識地蜷緊。
荊玥緩步走過來,視線落在殷文身上時凝定了片刻,有極其複雜的情緒在眼底翻湧。
“果然是好久不見……”
他微微苦笑,擺出一個習慣性的抱胸姿勢,斜靠在牆上:“沒想到你還會到這裏來……”
殷文皺皺眉:“我……”
他剛想說些什麼,卻注意到荊玥穿了一身深黑衣裝,左臂上還紮著一圈黑紗,似是剛去祭拜過什麼人。
他不覺愣住:“你這是……”
“……我剛剛去祭拜了小高。”
看出他的疑問,荊玥淡淡解釋道。
殷文突然覺得手足發涼,勉強從喉嚨裏發出聲音:“小高他……”
“兩年前你們去了南疆,沒多久小高就留下一封信不辭而別,說是放心不下,所以跟了過去。”
“我看完信後立刻追去南疆,但到了那兒卻聽到皓夜身亡的消息,連她的本體純鈞劍都被索菲爾帶走……”
“我知道這件事後整個人都呆住了,不知該做什麼好,隻是想先找到你跟小高再說。”
“隻是我沒想到,追查的結果竟然是你被淩氏帶走,而小高……落入了索菲爾手裏!”
他說到這一段時,身體在不易察覺地微微顫抖,顯然是用盡所有力氣才壓抑下那種席卷全身的極致痛苦。
殷文閉上眼,手指緊緊攥捏在一起,手背上暴起青筋。
“……那時候我腦子裏一片空白,唯一的念頭就是闖進索菲爾集團救人。”
“隻是索菲爾集團守衛森嚴,要想潛進去談何容易,我試了好幾次都失敗,還險些驚動了安保人員。”
“我都不知道那段日子是怎麼過來的……想到小高可能在那群瘋子手上受到的折磨,我幾乎都要發瘋了,但卻隻能在外麵像螞蟻一樣團團亂轉,什麼都做不了!”
“後來……我想辦法買通了索菲爾內部的一個保安,他從索菲爾中帶出來一件殘破的血衣……”
他的聲音微微哽咽,終於說不下去了。
殷文隻覺得手足發軟,踉蹌後退一步,忙用力撐住桌沿。
“……我很抱歉。”
過了許久許久,他才低低說出這樣一句。
荊玥抬頭望著天花板,眼角隱約有亮光閃動:“與你無關……是我沒有看住他,如果我一早發現他的異常,也不會弄成現在這樣。”
他迅速用衣袖拭過眼角,低下頭時語氣已經恢複了冷靜:“你沒必要覺得抱歉,這是小高自己做出的決定……你要抱歉的人,也不是他!”
聽到他最後一句話,殷文臉上血色盡褪,牙齒死死咬住唇角,一行血痕蜿蜒流下。
胸口血氣沸湧翻騰,未曾痊愈的傷口在一瞬間被硬生生撕開,連帶著血肉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用力喘息著,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所以,你今天是去……”
“我們為他建了一座衣冠塚……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但今天是清明,所以想去看看他。”
清明節……
殷文緊緊捏住光劍劍筒,用力之大幾乎留下五個指印,直到將那個“夜”字深深烙印入肌膚血肉,才微微感到一絲安心。
“所以,你當年突然離開,就是因為這件事?那……凜傲和紫薇呢?”
這是他現在最關心的事。斯人已逝,再如何追悔也無濟於事,唯一的彌補就是盡量珍惜活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