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是新年，所以來問候一聲。打擾你了嗎？”
    那個聲音是如此溫和，宛如風起於青萍之末，驚破一池春水。
    然而在他的麵前，這個冷戾決奪的女子收斂起所有爪牙鋒芒，即便相隔千裏，仍然垂首敬然：“沒有……原本應該是弟子問候師傅的，是我疏忽了。”
    “沒什麼，隻是小事。”
    那邊停頓了一下，轉入正題：“夜兒，我聽說……昊天已經到了東海市？”
    林皓夜瞬間瞪大眼睛：師傅不是身在千裏之外的雲夢山嗎？怎麼消息這樣靈通！
    腹誹歸腹誹，麵對師傅的追問，她也隻能實話實說：“是，淩氏總裁於這周抵達東海市。”
    “……你見過他了嗎？”
    林皓夜沉默了幾秒鍾，捏著聽筒的手心起了一層滑膩膩的汗水。
    “……是。”
    無論如何，她都無法對恩師說謊。隻是有些事情雪萊不問及，她也不必多說，比如……淩氏少帥為何而來。
    那邊的聲音沉了幾分：“他跟你說了些什麼？”
    師傅是在擔心淩氏少帥會對同門師妹不利嗎？
    林皓夜心念電轉，緩緩開口道：“昊天師兄他……說有一個重要問題想請教我。”
    “……什麼問題？”
    她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慢慢吐氣：“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
    那邊陡然沉默下來，寂靜在空氣中一點點沉澱，氣氛變得有些凝重。
    過了半晌，聽筒裏傳來氣息輕吐的聲響，好似微微鬆了一口氣，卻又透出些許無奈悵然。
    林皓夜猶豫了一下：“師傅……昊天師兄這句話，是在問候您，沒錯吧？”
    “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出自《芙蓉樓送辛漸》，本意是以冰心玉壺自比而告慰友人，抒懷離別之情。這裏淩昊天卻是反其意而用之，借以問候授業恩師是否安好。
    由此看來，這位淩氏少帥雖然手段淩厲，卻也並非如傳聞中一般冷情絕性。
    雪萊未置可否，隻是淡淡道：“你是怎麼答的？”
    “我說……別來無恙。”
    林皓夜照實回答，用手掩下忐忑不安的心跳：“有問題嗎？”
    “……沒有。你應對的很好。”
    聽筒那邊響起一聲歎息，靜默片刻方徐徐道：“昊天執掌淩氏，勢力極盛。夜兒，如果可以，盡量避免與其正麵衝突……你不是他的對手。”
    最後一句很傷人，林皓夜聽了像是嚼了一口黃連，滿嘴不是滋味。
    隻是她也明白自家師傅說的是實情。多叮囑這一句，實在是為了自己的安危考慮。
    “我明白……弟子並非狂妄無知之輩，不會自蹈險境，請師傅放心。”
    她鄭而重之地應道。
    雪萊“嗯”了一聲，似是稍稍放心：“你與昊天同出一門，我實在不希望你跟他同門相殘……”
    說到後來，語氣中透出深深悵惘，以及一種濃重的無力感。
    即便是當代劍聖，也並非無所不能，事事盡如人願。
    林皓夜跟在他身邊三年，知道自家師傅脾氣最心軟不過。縱使淩昊天叛出門牆，他也不忍將其逐出師門，由此可見一斑。
    如果要他親眼目睹兩名愛徒同門爭鬥，隻怕無異於在他心上割肉吧？
    隻是……有時候，刻意逃避，隻會讓事情越來越糟。
    林皓夜無奈歎息：“師傅……我以為你在收我入門時就已知道，這本是我跟他注定的命運。”
    她語調不重，卻說得斬釘截鐵。即便當代劍聖也默默良久，似是不知該如何作答。
    她的話……已經刺中師傅心頭隱痛了吧？
    林皓夜微覺歉疚，可是事實如此，一味逃避並不能解決問題，至少她是這樣想的。
    因著師傅這通電話，原本熱熱鬧鬧過年的好心緒也被衝散的一幹二淨。她臉色沉鬱地進了廚房，周身散發的低氣壓連殷文這種萬年冰山都察覺到，不由關切看來：“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
    林皓夜淡淡道，不願多透漏師門隱秘，更不願給他多添煩擾。
    眼看氣氛變得僵滯，幸好這時候門鈴響了，荊玥拉著高舒羽歡歡喜喜進門來，大包小包堆滿了門口玄關。
    林皓夜瞧得瞠目結舌：“你們……也太誇張了吧？怎麼買這麼多東西？”
    “師姐你家裏人多嘛，還有這些寵物，當然要多買一點。”
    荊玥理所當然道，自發自覺地提著袋子進了廚房，抬頭卻看見殷文正在用刀刃刮魚肉成泥，技法純熟，頓時歎為觀止：“阿文，你刀法真是一流，簡直可以應聘五星級飯店了！”
    殷文習慣了他滿嘴跑火車的架勢，不以為意，隻是淡淡一笑。
    生力軍一到，林皓夜更是落得清閑，一應體力活都交給荊玥和殷文打理。她自己倚在門口，一麵和高舒羽隨口閑聊，一麵指使兩個大男人幹這幹那。
    也好在他們倆及時趕到，適才的僵滯氣氛一掃而空。荊玥本就是個耍寶天才，嘰嘰喳喳手舞足蹈，立時把過年的氣氛都帶動起來。更兼高舒羽雖然不多話，但關鍵時冷冷插入一句正中要害，常常噎得荊玥說不出話來，更添喜劇效果。
    如此，林皓夜所有的鬱悶一掃而空。
    這種歡樂氣氛一直持續到晚飯時。四個人圍著林皓夜家的大圓桌子坐下，電火鍋裏燙著各式菜肴，冒著騰騰熱氣。透過白汽看出去，這一幕歡樂場景是如此的朦朧而不真，仿佛一場幻夢。
    雞湯燙煮過的食物格外鮮美，連三隻嘴刁的大胃寵物都吃了個不亦樂乎。酒足飯飽，窗外夜色也已黑透，荊玥抹抹嘴巴，忽然跳了起來：“這樣呆坐著太無聊了，不如我們四個來玩遊戲吧！”
    殷文端起紅酒杯輕抿一口，不置一言。高舒羽一副“這家夥又來了”的無奈表情，側過頭去不搭理。
    林皓夜喝了幾杯酒，興致上來，側頭好奇問道：“玩什麼遊戲？”
    荊玥四下看了一陣兒，抓起一個喝空了的紅酒瓶，推開碗碟擺在正中央。又拈起根筷子，敲敲碗沿，發出清脆響動：“這樣：我們來轉瓶子，瓶口對著誰，誰就要選‘真心話’還是‘大冒險’，怎樣，是不是很好玩？”
    ……無聊，無趣，無新意！
    林皓夜丟過去一個“鄙視”的眼神，夾了口菜吃，不再理會他。
    反倒是一直悶葫蘆似的殷文抬起頭：“真心話大冒險？”
    這家夥……該不會不知道這遊戲該怎麼玩吧？
    林皓夜這個念頭隻是在腦子裏一轉，還沒吐出口，荊玥已經把頭湊過去，大呼小叫道：“阿文，你該不會不知道該怎麼玩吧？”
    殷文還沒說話，高舒羽已經冷哼一聲：“不知道也沒什麼。”
    “……天啊天啊，你們兩個不是吧？居然連這麼好玩的遊戲都不會玩！你們的童年該是有多悲慘啊！”
    荊玥仰天哀嚎，忽地一捋衣袖，滿懷豪氣：“好！今天就由我來負責教導你們，這個遊戲是怎麼玩的！”
    兩位“童年悲慘”的仁兄不約而同苦笑了笑，由著他一個人在那兒唱獨角戲。
    “這個遊戲是這樣的：所謂真心話大冒險，是讓你們從中二選一。如果選真心話，那就是我問一個問題，你們據實以答；要是選大冒險，那就由我提一件事，你們來完成，明白了嗎？”
    他滿懷期待地瞪大雙眼，然而令他失望的是，殷文和高舒羽沒有絲毫反應，仍是自顧自地吃菜。
    他把這種沉默當作沒有理解遊戲規則的反應。為了幫助這兩位“童年悲慘”的仁兄更好地明白這個遊戲如何進行，荊玥轉轉眼珠，忽然勾出一抹陰笑：“比如說……如果瓶口指向阿文，他又選大冒險的話，那我就要他去敲樓下的門，問那家主人幾點了。等人家回答了，你就一看手表，說：‘啊，你的表快了五分鍾！’這下明白了嗎？”
    ……靜，安靜！
    屋子裏忽然鴉雀無聲，似乎所有人都在想象殷文那張冰山臉在說出這句話時會是一種什麼表情。
    過了十幾秒，林皓夜第一個反應過來，用力一拍桌子：“好，就玩這個！”
    ……她是故意想看殷文出醜吧？
    這是三個男人心裏同時產生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