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三天，所有事宜一切如常。以照看殷文為理由，林皓夜跟波鳥請了一個月的假，每天早起去市場買菜，回來就是熬藥、做飯、打理家務。
    午後陽光正好，她就在窗台上鋪兩個蒲團，再擺張矮幾，和殷文相對而坐。或是沏一壺香茗，閑談清聊；或是放一副棋盤，黑白對弈。
    如此，辰光雖長，打發起來倒也容易。
    林皓夜絕口不提三日後與淩氏的會約，隻是天文地理、經史子集的信口拉扯。也就是通過這樣的交談，她終於明白殷文所謂的“擅長古籍”是什麼概念——
    五歲熟讀唐詩三百首，十歲看完二十四史，十三歲已經將十三經倒背如流。至於諸子經典、兵法要義，乃至曆代詩詞歌賦，那全是閑暇時當消遣的讀物。更精通圍棋對弈，布局時眼光高遠、心思縝密，出手則大刀闊斧、奇正相佐，一著下去便是殺伐千裏。
    據林皓夜估計，即便是雪萊師傅親自出馬，大約也隻有五成勝算。
    饒是她自忖博聞廣識，與這個男人相比亦隻能自歎弗如——所謂“上知天文下曉地理，文韜武略無一不精”，也不過如此了吧？
    要是他報了肖明遠的研究生，隻怕自家那位求才若渴的教授睡著了也會在夢中笑醒。
    好在林皓夜在劍聖門下三年，被雪萊逼著讀了不少古籍經典，總算能跟他對答如流，不至於怯場。
    而她對劍招、術法一道的領悟，更讓殷文另眼相看。
    “你對劍技領悟之高，是我平生僅見唯二。”
    他這樣說道。
    林皓夜不由好奇側頭：“那另外一個是誰？”
    殷文忽然神色微黯，端起紫砂茶杯輕抿一口，方慢慢開口：“這個人，你應該不陌生……”
    “……淩昊天？”
    林皓夜瞧他神色便明白過來，脫口而出。
    殷文緩而沉地點點頭：“淩氏少帥劍技驚世，手段淩厲，即便以索菲爾總裁的勢力都要退避三分。你真的要……”
    他沒說完，林皓夜卻已了然。
    “你……在擔心我嗎？”
    林皓夜對她眨眨眼，黑幽幽的眸子裏像是有無數星光細碎閃爍。
    殷文隻覺得那目光似是有形有質，膠著在麵上，重重疊疊纏繞不絕，心跳頓時漏了一拍。忙轉過頭，掩飾地喝一口茶。
    林皓夜還不知道自己那一笑有這麼大的殺傷力，低頭給自己續了一杯茶：“淩氏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即便是龍潭虎穴，也沒什麼好怕的。”
    殷文擰蹙起眉：“你一個人去嗎？”
    “嗯……”
    她端起茶杯，卻不立刻就唇，隻放在鼻下細細輕嗅。
    “他是我同門師兄，這也算是劍聖一門內部的事，我不希望有旁人插手。”
    林皓夜搬出師門這個重大理由，殷文也不好再多說什麼，隻是瞧向窗外碧空，眸中映出浩瀚蒼穹，說不出的深遠蒼茫，仿佛已經穿過九重雲霄，望見星辰運行的軌道。
    “……淩氏會館遠比龍潭虎穴更可怕，你自己多加小心。”
    良久，他低聲道，語氣中透出深深的擔憂。
    林皓夜知道他不放心自己，更明白他把一切事端都歸結在自己身上，絕不會就這樣袖手旁觀。雖然這樣說了，到時候必定不肯躲在安全的地方任她犯險。
    於是到了第三天晚上，她在他飲的藥汁裏放入一些寧神安眠的藥粉，確保他能一夜無夢，睡得安寧。
    這些藥粉是當年她重生初始、夢魘不斷，雪萊師傅特意為她配的。服下後昏昏欲睡，睡醒後便神清氣爽，有百利而無一害。
    殷文重傷初愈，本應多休息。除此之外，她也不願讓他牽扯進她跟淩氏的邀約。
    所以早起時她非但沒驚動殷文，還輕輕點了他昏睡穴，就是為了讓他一覺睡到中午，沒工夫理會自己的事。
    輕手輕腳地帶上臥室房門，林皓夜換上她第一百零一件玄色衣衫。衣服式樣很簡單，沒有什麼繁複的花樣裝飾，隻是袖口和腰身收的略緊，行動起來方便輕巧。
    她走到客廳，從茶幾的抽屜下取出一柄薄如蟬翼的鋒銳軟劍。
    她下山時帶走的軟劍在當初對付製作鬼使的邪術師時被毀，這一把是她托荊玥幫忙找人打製的。紫檀劍柄上纏了青綠絲線，劍刃光亮如水，有冰裂一樣的花紋蔓延在劍脊上，精致如一件工藝品。
    她把軟劍仔細收入袖中，回過頭，三隻寵物在門口乖乖蹲成一排，就像幼稚園小朋友送家長上班一樣。
    林皓夜目光逡巡一周，定在凜傲身上：“中午殷文醒了記得提醒他吃藥。”
    凜傲點點頭。
    “下午波鳥醫生會過來替殷文診脈，記得幫他開門。”
    凜傲點點頭。
    “中午冰箱裏有剩菜，記得熱給大家吃。”
    凜傲點點頭。
    “記得看著紫薇和青羽，別讓他們偷溜出去玩。”
    凜傲點點頭。
    林皓夜尋思了一會兒，覺得沒什麼遺漏了，這才換鞋出門。
    聽著下樓梯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三隻寵物才不約而同大出一口氣，看來這三天來是被嚇得不輕。
    沒辦法……自家主人那種似笑非笑的陰邪表情實在太過恐怖，也就殷文那種萬年冰山才能淡然自若，渾似不受影響。
    紫薇用爪子洗洗臉，長呼一口氣：“我不喜歡那個家夥，喵嗚！他一來，主人就不抱著我睡覺了，喵嗚！”
    “傷腦筋……那女人好像陷得有點深了啊。”
    青羽抓抓腦袋，抖了抖雪白蓬鬆的毛：“我說……為了確保無虞，等會那個男人醒了，我們要不要把他再打昏，免得他偷偷跑出去？”
    凜傲翻翻眼睛，頭上滑下一大顆汗珠——
    你要真這麼做了，主人回來可鐵定逃不脫一場大發雷霆。
    他眯起眼睛，碧眸裏有冷電一樣的銳光閃耀，照映在青羽臉上。後者生生打個寒噤，忙強笑著揮舞爪子：“我開玩笑的，開玩笑的……”
    那樣最好……
    有著千年修行的靈獸不屑跟小九尾狐置氣，施施轉身，卻被客廳門口的那個身影嚇呆了——
    殷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