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明遠一向回家很早，主要是因為家裏有一個年幼的女兒需要人照顧。但是前兩周辦公室鬧鬼的說法傳得沸沸揚揚，連著幾個研究生都嚇病了，他這個作導師的也實在不能不留下來探個究竟。
    總的來說，肖明遠是個無神論者，不相信世界上有鬼神一說，一直堅持認為那幾個女生見到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自己嚇自己才會弄成這樣。
    在辦公室裏一直待到晚上七點半，窗外夜色深沉，華燈漸上，遠遠望去流光溢彩，宛如五彩琉璃熠熠閃爍。
    這樣看出去，總覺得自己處在另外一個世界中，與塵世間的一切都隔絕開，隻餘無限靜謐。
    等了一會兒，始終不見什麼異狀，想想自己也挺好笑的，居然坐在辦公室裏等著見鬼。
    肖明遠搖搖頭，站起身來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他鎖門而出，一個人走在走廊上。壁燈從兩邊打下來，投下濃重的陰影，好像某個角落中真的會忽然冒出猙獰鬼怪。
    怎麼感覺這麼奇怪……好像有陰風從背後嗖嗖地吹過來。
    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吧。
    肖明遠搖搖頭，竭力把怪異的念頭驅趕出腦海，卻聽到身後似是傳來窸窣的腳步聲。
    他乍然回頭，身後的走廊裏空空蕩蕩，連個人影也無。
    是他聽錯了嗎？
    肖明遠疑惑地回過頭，剛要拾步，卻再次聽到身後的腳步聲。
    這回聲音非常清楚，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後，似乎有冰冷的氣息吹拂上他耳根，脖頸上的寒毛根根豎起，皮膚驟然繃緊——
    真的有人！
    肖明遠隻覺得心髒砰砰亂跳，忙深吸一口氣平定下心跳，慢慢回過頭，卻見身後站著一個白衣長發的女人，一雙眼睛白多黑少，呆滯滯地盯著自己。
    這個形象……也太沒有創意了吧！
    肖明遠很佩服自己，在這種情形下還能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他迅速後退幾步，和這個女人拉開距離，然後轉身尋找退路。
    根據鬼片的經典劇情，應該是通道兩邊都有古怪的東西出現。而眼前這一幕顯然是沒有辜負他的期待——一個圓滾滾的人頭在地上蹦跳著，兩排白森森的牙齒磕碰在一起，似是想要咬斷什麼。
    肖明遠再回頭看看另一端，那個女人也正搖搖擺擺地走過來，淩亂的長發下，眼白幾乎完全翻出眼眶，有腥紅的血水滑落眼角。
    顧不及害怕，他迅速權衡了一下形勢，覺得還是那個沒手沒腳的人頭比較好對付，於是向著走廊出口衝過去。
    那個人頭立刻跳了起來，張口向他臉上咬去，嘴角噴濺的涎水幾乎沾到他臉上！危急關頭，肖明遠一直被人稱道的沉靜性格發揮了作用，居然臨危不亂，用手中的電腦包像拍皮球一樣對準人頭拍去。
    人頭被拍的滾落一邊，肖明遠趁機向前跑去。跑了沒幾步，腳下突然被什麼東西一絆，身體失去平衡，已經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
    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隱約看見絆倒自己的是那顆圓滾滾的人頭。
    見他倒在地上，那些鬼物一擁而上，將他圍在中間。明晃晃的利齒已經觸及肌膚，一道白光倏爾破窗而入，斜斜刺入肖明遠身前三尺之地，搖曳間幻化出清影萬千。
    仿佛有水波一樣的光影從地上層層漫過，化開一圈圈漣漪。鬼物們淒厲慘叫一聲，身形隨即漸漸消散，直至完全隱沒在虛空中。
    “幸虧早出來五分鍾，否則真出事了！”
    林皓夜帶著青羽從粉碎的玻璃窗口跳進來，落地時順勢蹲下，先探指察看了肖明遠的脈息，這才長出一口氣：“還好，隻是暈了過去，不礙事。”
    青羽跳到地上，湊到肖明遠身邊嗅了嗅，抬頭道：“這個人身上有妖氣。”
    “妖氣？”
    林皓夜皺緊眉，走過去拔起光劍收入袖中，頭也不抬地對著虛空中的某處冷冷道：“我不管你是誰，也不在乎你想做什麼——隻是這個人，你如果敢動他一根頭發，我必定將你碎屍萬段！”
    她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徹骨凜冽的殺意。一旁的青羽隻覺得寒到骨子裏，全身寒毛都根根豎起。
    它探頭嗅嗅，忽然道：“他已經走了……”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林皓夜卻明白它的意思。
    她站在走廊中，左右看了看——這裏曾經是她十分熟悉的地方，本科四年不知道來過多少次，而今景徒相似，人事已非。
    當年的自己……還隻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女生吧？對那位溫柔儒雅的年輕教授還存著一份花癡心思，每次跑過來都會事先準備一大堆問題，隻為多拖一段時間和他單獨相處。
    而現在……
    林皓夜微微歎一口氣，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十指白皙修長，右手虎口和關節處生了一層厚繭，是長年練劍的結果。
    然而這雙手上沾了多少血腥殺戮，隻有她自己才能明了。
    即便經曆了紅蓮烈焰的淬煉，也未曾淡卻半分血色，是她午夜夢回永遠無法擺脫的噩夢！
    熟門熟路走到從裏數第二間的房門口，手掌握住門把手，隻是輕輕一扭，門鎖就“咣啷”一聲彈開。
    她把肖明遠安置在椅子上，四下瞧瞧房間布置，輕輕發出一聲感歎：“這裏還是老樣子，一點也沒變啊。”
    青羽哼了一聲：“大學教授的辦公室，再變也變不到哪去！”
    它想了想：“剛才那個……”
    林皓夜豎起手掌，製止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那家夥不算什麼，我隻怕他會趁我不在繼續找老師麻煩，不徹底解決總是不能放心。”
    她手一撐，跳到辦公桌上坐下，兩條腿晃晃悠悠地看向窗外——霓虹燈彩閃爍莫測，她隱約產生一種時光交錯的幻覺，仿佛仍然是多年前、那個象牙塔裏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女孩。
    流光幾番暗度，眼前景致未曾改變，她卻早已不複當初鮮衣怒馬的風發意氣。
    夜色下光影變幻，林皓夜隻覺得眼前漸漸模糊，忙摘下眼鏡，用手指揉了揉眉心。
    身後陡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果然是你。”
    林皓夜驟然驚覺：自己晚上出來沒想過會遇到人，沒有刻意改裝，而現在摘了眼鏡，雖說經年之後容貌氣質有所改變，但是當年的熟人要想認出自己也不是難事。
    她戴回眼睛，轉身時勉強露出一個平靜的笑容：“老師您醒了？”
    肖明遠站起身來，揉一揉後頸：“你怎麼來了？”
    “波鳥醫生說這裏鬧鬼，我不放心，所以過來看看。”
    一般人遇見鬼物後受陰氣侵襲，會有印堂發黑、身體不適的狀況。不過按照剛才肖明遠見鬼後的反應來看……他實在也算不上是普通人。
    不過她還是要確保萬一：“老師，你剛才暈了過去，現在有沒有覺得不舒服？有沒有頭昏眼花？”
    肖明遠動動脖子，搖了搖頭：“還好，沒什麼不舒服的。”
    林皓夜鬆了一口氣：“太好了。”
    肖明遠緊緊盯著她，平日裏溫和沉靜的目光突然變得深邃，似乎能直直看到心底：“剛才發生什麼事了？”
    第一次知道這個溫和儒雅的男人還有這般敏銳犀利的一麵。
    林皓夜“啊”了一聲，吞吞吐吐：“我也不知道，我一來就看到老師你暈倒在地上，我還以為你身體不舒服。”
    “我在暈倒前看到一些很奇怪的東西，我以為你應該也看到了。”
    林皓夜被他洞悉一切的眼神看得心頭發麻，不著痕跡地避開視線：“是嗎？我沒有看到，可能是老師你出現幻覺了吧。”
    “也許吧。”
    肖明遠淡淡一笑：“不過比起這個，我更感興趣的是：你到底是誰？”
    林皓夜產生了一種哀歎的衝動：果然來了！
    不過，她並不準備乖乖就範，還是要試探一下肖明遠知道了多少：“老師，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肖明遠盯著她看，眼中神色莫測：“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嗎？”
    他眼神並不十分銳利，可是有一種混沌的鋒芒，加上昔日為師的威勢猶在，林皓夜隻覺得心裏一個寒顫，幾乎有奪門而出的衝動。
    但是她畢竟修為非淺，這種壓力下仍然硬撐著搖搖頭：“我不明白。”
    肖明遠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會兒，緩緩道：“那就算了，等你什麼時候明白了再告訴我吧。”
    他居然就這樣放過了自己？
    林皓夜一時間有些沒反應過來，肖明遠已經在檢查自己的電腦包——剛才一時情急，拿電腦包來打那個人頭，不知道裏麵的電腦有沒有損傷。上個月才新買的iPad，要是弄壞了就虧大了。
    待得發現沒有損傷，他鬆了口氣，抬頭見林皓夜仍在發怔，忍不住問道：“你還要留在這兒嗎？”
    林皓夜回過神來：“不用了，我現在也要回去了。”
    她俯身把青羽抱起來放在肩上：“天色已晚，我送您回去吧？”
    一個男老師，要一個年輕女子送回家，實在是比較詭異。然而想起昏迷前遇到的更加詭異的那一幕，肖明遠打了個寒戰，還是點點頭應允了。
    往回走的一路格外安靜，林皓夜心裏發虛，不敢多說話。肖明遠也一反之前幾番試探的態度，緘口不言，以致氣氛凝固的如同冰塊一般，連喘口氣都無比艱難。
    好不容易到了肖明遠所住的公寓樓門口，這一路再沒任何異狀，林皓夜鬆了口氣，停住腳步：“我就送您到這裏了。”
    肖明遠點點頭：“已經很晚了，你早些回去吧。”
    林皓夜轉身欲走，忽然似是想起什麼，又繞了回來，把一樣事物遞到肖明遠麵前：“為保萬全，請您把這個帶在身邊，無論如何不要拿下來。”
    肖明遠仔細一看，那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小木牌，木質粗陋，上麵刻了“萬事平安”四個字，和一般寺廟小攤上賣的平安牌沒什麼不同。
    要說有什麼特別的，就是木牌上拴著的不是紅絲線，而是幾縷不知什麼質地的白絲交纏在一起編成的白繩。
    大概是從哪個廟裏求來的平安符吧？
    肖明遠不以為意，隻是順手接過來揣在口袋裏。
    林皓夜並不在意他隨隨便便的態度，事實上那個木牌也的確是從地攤上淘來的便宜貨，沒什麼特別之處。
    真正特別的，是木牌上拴著的那條白繩。
    編織成白繩的白絲是她為凜傲梳理長毛時收集起來的。貓狗都會掉毛，像薩摩這樣的長毛狗尤其脫毛嚴重。可問題是凜傲不是普通的薩摩狗，它是一條有著千年修行的應龍，它身上脫下來的每根毛其實都是一枚鱗片。
    對修行之人來說，靈獸的鱗片是修煉法寶的絕好材料，也是他們夢寐以求的無價珍寶。問題是龍類是一種極為強大凶悍的精妖，更何況是有著“龍中之精”之稱的靈獸應龍，又有幾個人能從它們身上取得鱗片？
    如今林皓夜把帶著應龍鱗片的護身符給了肖明遠，雖然他隻是個絲毫不懂法術的普通人，可鱗片上附著的靈獸力量已經足以保護他不受妖怪鬼魅的傷害了。
    不過，這件事必須盡快解決，否則拖得久了，連她也無法確保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