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人通報皇後來了月華宮之時，塵也並不怎麼在意，這整個後宮都是皇後管著的，這月華宮自然也算。既然是她管的，自然想來就來。可他看見了身邊的宮女臉上不太正常的表情，更像是畏懼。即使是皇後，也不過隻是一個女人，值得讓人聞風喪膽嗎？“你在害怕什麼？”
    侍奉了塵好些日子了，宮女們開始喜歡上了這麼一個隨和的人。在宮裏的人，性格大抵比較極端，而塵，是難得的平衡，大概因為無所求。“顏公子，您是不知道皇後娘娘的為人。奴婢可是聽說，這後宮之中，被她盯上的人沒一個還活著。”她不希望塵也步上那些人的後塵。
    “什麼意思？”
    “宮裏都說，皇後娘娘善妒，皇上寵上誰，皇後娘娘必定會想盡辦法把她弄死。”宮女不禁打了個冷顫。
    一個女人，何至如此心狠手辣？
    “其實，奴婢聽說，皇後娘娘本是一個善良的好人家，剛進宮時也是受盡了欺負，但後來，也不知怎的，竟然變得如此……”宮女想不出應該用什麼詞來形容。
    才在說話間，皇後已經到了眼前，宮女嚇得慘白了臉色，剛才說的話若是被聽見，足夠她掉好幾個腦袋。但顯然，皇後並沒有聽到，她看著沒有一點禮節的塵，似乎感到不滿，微微皺眉，卻又沒有嗬斥。
    皇後屏退了身邊的所有人，塵疑惑地看著，即使是要對他下手，也不應該隻有她一個人，再怎麼說，她都不像什麼武林高手。但塵還是小心提防著，宮裏的女人不比正常女人，可能會有什麼卑劣的手段也說不定。
    似乎覺察了塵的防備，她笑了。不得不說，她是一個挺美的女人，在她的笑裏，塵覺察不出任何冰冷，而且感到溫暖。“何必怕我？”她顯得很落寞，“我隻是來看看皇上喜歡的人會是什麼樣的。”“你確實和我們不一樣，可能還沒接受這個後宮的改造吧。”
    她的眼神開始渙散，可能陷入了自己的思想，“曾經，我也是這樣的呢。”
    塵看得出來，她在懷念過去。能夠懷念過去的人，她應該喜歡喜歡過去的自己，“那你又為何變得這樣？”
    “我說過，我被改造過。”
    “如果不是你自己願意，誰能改造得了你。”
    皇後笑了，仿佛是聽到什麼荒謬得不能再荒謬的言論，“有些東西，不是自己能控製的。這個時代就是如此，你都看到了，人們為了權勢地位，財富美色，不斷的彼此廝殺，他們難道本性就如此嗎？不，他們本來是善良的，孔子的性善論，我是信的，隻是被潛移默化罷了，你知道的，潛移默化的影響總是很顯著長久的。人的作用，在於能改造時代，而時代的作用，也在於能改造一個人，不管那個人是否願意。進了這個後宮，除非改造成功，否則就理應被淘汰。”
    這些話，塵聽不懂，他印象中自己好像也聽過這些，是師父說的，但那個時候，自己沒懂，當然，現在聽，也還是沒懂。他不信，人能被隨便改變。“可你現在還如以前那樣愛著皇上不是嗎？”至少，愛不能被改變。
    “是啊，我現在也的確愛著他，但是，連我自己也不確定，什麼時候會不愛，也許不管多久，都愛著，也許很快的，就不再愛了。”
    自己追著漠穿過了輪回，是因為愛，所以塵相信，愛不會變。“你說這個後宮改變了你，那你為何不離開？”
    “我想留在他身邊。”
    “若是你不再愛他了，你仍然選擇留下嗎？”
    “是。因為這是我進宮以來一直的目的。”
    “你當初為了什麼進宮來，是想留在他身邊。那你為什麼想留在他身邊，難道不是因為愛嗎？”
    “是。我知道後宮的日子並不好過，我從沒想過要得到什麼權力，我當初奮不顧身進了宮，也不過是因為愛他。”
    “那不愛他了就應該離開……”皇後打斷了塵的話，“人總是如此的，總會為了一件事物有了自己的目標，於是為了達到這個目標，很多人選擇的是不擇手段地接近，可能是中途的奮鬥讓他們迷失了所有，他們會依舊清晰地記著自己的目標，才能繼續前進努力，伴隨著努力，卻漸漸忘記，自己是為了什麼而想達到這個目標。人是很容易喪失自我的。我曾經是為了愛而選擇留在他身邊，但可能有一天，我沒有忘記要就在他身邊，卻忘了我愛他。”
    這個女人，和師父很像，總是說奇奇怪怪讓人聽不懂的話，難道人就無能到無法控製自己的想法嗎？自己也會這樣嗎？不，他不想要這樣。他是為著愛著漠才在世間，若是沒了愛，那不過是一個軀殼罷了。
    當初進宮之時，她也沒想到自己會變得這樣，在以前，自己還是看到血就害怕的人，但現在，對著死人甚至可以很無謂的踩過去。“人總歸是無法感知未來的，因而未來掌控不住，充滿了不確定性。我不知道未來是否有愛，但我知道，現在的我是很愛他的，所以，我就必須為我對他的愛做點什麼才行。”
    “所以，你為了愛不惜殺害一個個人？”這個不就是泯滅人性的最好證據嗎？愛本是最美好的東西，卻沒想到能引著人走上歧途。
    她又笑了，止不住的笑，“他們都隻知道我害死了人，可誰知道，那些人即將會害死皇上。我說過，我現在還是愛他的，自然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他。”她聽到了宮女的話，隻不過那個宮女沒有對義天有什麼威脅，她自然也不會對她怎麼樣。
    “你很像我師父。總是說些我不懂的話。感覺很深刻卻就是不懂。”他問過師父，為何知道這些道理，“師父說，是因為參透了世間。”那時候，自己還很小，以為參透了世間就會變得和師父一樣奇怪，說些奇怪的話，他寧願永遠都參不透，可師父說，世間總是存在痛苦，當參透時痛苦自然也就遠去，不會被什麼牽絆出，才能活得這般自在。在塵眼裏，這不是自在，隻是不正常。
    “參透世間的人有兩種，一種是看別人看多了，比如我。另一種是看自己看多了，比如你師父。第一種人即使參透，不會痛苦，卻不自在。第二種人，舍棄痛苦的同時，也灑脫了。”
    塵覺得再聽下去，自己又要懵了，“那你來月華宮幹嘛？”
    “試探一下你對皇上是否有害。”
    “那現在知道了嗎？”塵有點緊張，他接近義天絕對是別有居心的，像皇後這種看透一切的人應該察覺得出。
    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你很真實，總是把自己的喜怒哀懼表現出來，看上去似乎一目了然，卻更讓人看不透。你知道的，如果你強加掩飾，我一定就開始懷疑你了。”她歎了口氣，大概是惋惜著此行沒有達到目的，“若你是愛他，就請好好愛他。我隻有一個要求，別讓他為了你廢了國。”
    “你難道就不嫉妒嗎？”不該的呀。
    “即使再怎麼超脫，總歸還隻是停留在人這個層麵上，人是自我意識很強的動物，總喜歡獨占，自己不是喜歡的人的唯一，當然也會不舒服，這大概就是嫉妒了。多多少少是有的，隻不過嫉妒多了，也開始累了。我唯一高興的是，人是會累的，即使再積極，我還是累了。”
    皇後是值得人佩服的女人，不知怎的，塵也覺得她可憐，這樣的人，該得到最好的愛，“你放心好了，我不愛他，一點也不愛。”不僅是因為他答應不了她的別讓義天廢了國，也是想要安慰，而且，這隻是他的真實想法罷了。
    塵看著義天，如果他愛的是她，也許，也就不會再露出悲傷的表情，“你該好好看看她，雖然手段是強硬了點，但也是為了你。你也說過，後宮不是個容易生存的地方，在裏麵，到處是算計，立足是很不容易的事。不是她狠，是這個地方的爾虞我詐逼得她不得不狠。”
    義天似乎很生氣，塵從來沒有見過他這種表情，想要把什麼毀滅一般，他從來不知道，義天生氣是這個樣子的。但又最終轉為苦笑，“你何必為她說什麼呢，我喜歡他你就開心了吧。可是沒辦法啊，你不愛我。”
    塵第一次發現，笑也可以痛苦得令人揪心，他心疼著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