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在四月，正是人間芳菲殆盡之時。
    我死的時候，紅衣如血，麵若桃花。鄰人都說，新人變死人，不祥不祥。
    送我的人很少，隻有我那一夜老去的雙親，兩鬢半百，老淚縱橫。
    我跟著送葬的隊伍一路前行，看紙錢像雪花一樣飛舞在空中。有那麼一片被風吹到了我的腳下，偷跑出來的孩童想要撿起來，去嚇唬他那膽小的同伴，卻不妨正與我對視，慘叫一聲之後狂奔而去。我俯身撿起那片紙錢，奇怪的，掂在手裏沉甸甸，好像，真的是枚錢幣。
    我葬在偏僻的青山上，因為祖上有訓，無故早亡者不得入祖墳。我看著雇來的農人在選好的地上刨出墳穴，看著請來的道士在一邊開壇做法，看著我的母親哭暈在棺木上，最後，看著我的棺材被深深埋進了土裏……
    我死在人間四月天，卻偏偏記不得為何而死。
    我守在青山之上，年複一年的，沒有牛頭馬麵，沒有黑白無常。我在想為什麼要在這，又為何不離開。想的久了，就連我到底是什麼也統統不記得了。這裏，隻留下一座孤墳和一縷孤魂。
    遇見他的那天，我正數著自己的頭發，想看看，是不是會比前些日子多上些許。白衣烏劍的男子眉眼俊朗，倘若我還為生人，定會為這少年郎麵紅耳赤一番。可惜可惜，現在我隻為他身上懾人的陽氣苦惱。
    男人繞著我的墳走了三圈，東南西北四角皆拜，我就站在墓碑上定定看著他走。
    “姑娘莫怪，蔣某非有意冒犯，倘若真能娶得美嬌娘，在下一定為姑娘重整墳塋。”
    我掩唇輕笑，這人也真真有意思，你娶美嬌娘拜我這孤墳作甚。
    我死了十年又七月，困在青山十年又七月，如今被一個想娶美嬌娘的呆子拖下了山。
    我有些苦惱，因為離不得那人三尺遠。平日還好，隻是那人脫衣沐浴的時候倒真是羞煞人了。
    呆子喜歡知府的千金。那一日，街頭有瘋馬狂奔，白衣少俠從天而降，救了險被撞上的女子，端是四目相對，便已相許終身，可惜江湖草莽，終不是良人之托。
    此刻，呆子正在怒砸街頭陰陽的招牌，
    “你這廝好聲混話，哄得小爺做出那等愚昧之事。今日要是不拆了你這招牌，隻怕日後禍害更多無辜。”
    我抬袖遮擋，這渾人也忒大動靜，弄得滿天灰塵，嗆死人了。
    “慢慢慢，少俠且慢，”陰陽跪地求饒，隻道不是胡說，隻是時辰未到。
    “真是個呆子，明明那美嬌娘就在身邊，卻偏要找個天邊上的。”
    我聞言俯身作揖，都是二八年華的好女子，平得了誇讚還是當還個禮才是。陰陽黑了臉色，慌忙使個八卦遮住臉麵，“祖師爺保佑，祖師爺保佑，看不見，看不見……”
    呆子爛醉在酒窖，因為今日是知府千金出嫁的日子，夫家乃是當今相爺的公子，憑地富貴。
    “清雅，清雅……”
    我歎息，卻也暗暗羨慕，為人時不得一人如此相待，如今為鬼卻要旁觀這一段塵緣。心酸以至，忍不住輕偎進那人懷中，反正離不得這呆子，倒不如就靠近一點罷了。
    “姑……姑娘……都怪在下一時糊塗，聽信妖言，擾了姑娘清靜……那個，在下，在下已有心愛之人，額……雖然她已嫁做人婦，但是，但是，人鬼殊途……還請姑娘自重啊！”
    我端起茶杯微抿一口，早知吸了陽氣就能化作實體，我又何苦食風飲露，做那一縷幽魂。抬眼瞧瞧那呆子，果真是呆若木雞的呆。
    抿唇微微輕笑，公子可知，什麼叫做請鬼容易送鬼難嗎？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