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執棋笑談將征戰(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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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的車輪轆轆而響,秋風從馬車外嘯然吹過,將兩側小窗的簾子吹蕩開來,中午時出了一會兒太陽,涼涼的晃在人臉上,很快就隱進雲層中去了,遙遠的天邊也漸漸的染上一絲昏暗的絳紅色。萬俟訣抬起頭朝掀開的車簾外看去,馬車外有聲音忽高忽低的傳來,偶爾夾著一兩聲促狹的笑聲。
    聽了一會兒,萬俟訣突然抓起馬車內的茶壺從窗口那扔出去,不知道砸中了誰,一聲呻吟聲和隨之而來的咒罵聲從手腕間鐵鏈搖動時發出來的聲音裏傳來,馬車的簾子被人掀開,一個眼角朝兩邊走,嘴角略往下拉的腦袋探進來,對方捂著腦袋嘴裏罵罵咧咧的道,“你這個賤奴找死啊!”
    萬俟訣厭惡的看了他一眼,隨即轉開視線不作聲響。那人見狀就要拿起手中的長槍朝萬俟訣刺過來,馬車在這個時候突然停了下來,那個小兵因為重心不穩,身體趴伏在馬車上,從馬車上狼狽的爬起來,他回頭去朝駕車的車夫不滿道,“搞什麼,怎麼突然停下來……”說到一半,聲音就低了下去,然後換了個恭敬的口氣,“參見墨將軍。”
    “怎麼回事?”墨錐坐在馬上看著眼前的人,他騎著馬走在前麵溫淵衡的馬車一側,看到這邊不對勁,就掉轉馬頭走過來。
    “回將軍,是這個刁奴撒潑扔東西砸人。”
    墨錐隨之用手中的戰天戟挑開馬車前的車簾,看著裏麵的萬俟訣,萬俟訣也看著他,眼睛裏是明顯而又濃烈的仇恨,是眼前這個人在他麵前將他的大哥從馬上斬落下來,身體被斜切成兩截的萬俟奕到死眼睛都睜著,怒然而睜的雙眼帶著死前的憤怒撞進萬俟訣的視線內,而又是這個人的主子,那個穿著銀色盔甲,麵容冷峻的男人逼著自己年邁的父親投降,將自己送入大炎為質。
    萬俟訣眼中的仇恨將他的雙眼染得更黑更亮,他一言不發的看著眼前的墨錐,墨錐看了片刻就放下了簾子,然後對那個小兵說,“好好看著,跟上前麵的隊伍。”然後就駕著身下的墨駒重新走到隊伍前麵。
    隊伍最前麵的馬車裏,溫淵衡靠坐在墊子上,手中捏著一個酒杯,酒杯裏有半盞餘下的酒,酒液是透明的紅色,愈加暗沉的光線裏,那酒液看起來也愈誘人,那酒名叫紅玉,是鈷羯皇室禦用,酒窩裏儲藏的隻有十壇,此次全都給了大炎的軍隊帶回朝中,而之後更是每年都要進貢。
    天快完全黑下來時,墨錐下令全軍在一條清幽的河邊就地紮營,河水很清澈,可以看見在河裏遊走的肥魚,有士兵挽起褲腿下到河裏,用手中戰場上刺向敵軍胸膛的槍戟刺向水裏的魚,另有一些士兵則去不遠處的樹木裏撿些木柴來升火,紮營的紮營,升火的升火,殺魚的殺魚,架鍋的架鍋,不一會兒河岸邊的草地上就飄浮著一股濃鬱的魚湯香味。
    溫淵衡從賬中走出來,過往的士兵經過的時候都停下來垂首行過禮了才又走開,目光隨意的看著眼前,墨錐和符遼還有其他幾個將軍圍坐在一處火堆邊,有說有笑的喝著碗裏的湯,不時從嘴裏吐出魚的骨頭,轉過目光,靠坐在一棵粗大樹幹前的萬俟訣進入他的視線,萬俟訣完全是在軍營的最邊緣,背後靠著一整座樹林,垂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手上和腳上粗硬的鐵鏈在月光下發出冷硬的光。
    從一個士兵的手裏接過一碗魚湯,溫淵衡轉身朝萬俟訣走過去,站到萬俟訣身前,他微微俯下身將手裏的魚湯遞給萬俟訣,說道,“不要坐在這裏,這個樹林裏或許有野獸,坐到火堆那邊去。”
    萬俟訣應聲抬起頭看著溫淵衡,嘴角略略上勾出一個嘲弄的笑容,從鼻腔裏哼出一聲冷笑道,“哼,你以為我會怕嗎?”是的,他不怕任何野獸,或者說他期待著此時有成千上萬的野獸出現,那他就能控製那些野獸將這些侵犯鈷羯的人全都撕碎,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萬俟訣嘴角的笑容在月光之下變得詭異起來。
    溫淵衡不置可否的將手中的碗朝萬俟訣遞過去,說,“不想餓死就吃。”卻被萬俟訣一手用力揮開,碗掉落在草地上,碗裏的湯也全都灑了出來。
    穩穩直起身,溫淵衡從上而下的俯視著眼前的萬俟訣,揮手招來兩個士兵,然後吩咐他們將萬俟訣拖到了一處火堆旁,命人好好看著就轉身回了營帳中。
    鈷羯是一個邊疆小國,地處西北靠近大海,背靠三麵青山,氣候潮濕,獨居一方,國雖小卻遍地是寶,礦產豐富,盛產金銀與打造兵器需要的銅鐵,以及使用於皇室建築的上好沉香木。鈷羯是個自給自足式的封閉小國,正是這些具有吸引力的寶藏招致了大炎的垂涎,終臣服於大炎的鐵蹄之下。
    溫淵衡站在營帳中,看著懸掛在營帳內懸掛的一幅地圖,黑如耀石的瞳人雪亮一片,眼前的地圖似演化成當時的戰場,重又浮現在眼前。
    幾位領兵的將領還有墨錐和軍師符遼分站在以沙石堆建出來的戰場案台周圍,溫淵衡則站在案台正前方,俯下視線看著眼前的案台,聽著賀闌等人的戰場分析與戰術討論,鈷羯靠近海岸,水上作戰雖然比大炎的軍隊在行,但是水上作戰的弊端是不益太久,而大炎隻須派一隊軍隊於沿海岸邊隱秘駐守,便可切斷此條道路,鈷羯不僅靠海,而且三麵環山,地處中間一處略為平坦的腹地,幾個人商討了近兩個時辰後,溫淵衡將一麵黃色的小旗直插進鈷羯所在的位置,一聲令下,大炎四萬大軍於次日卯時發起進攻。
    次日卯時,一個小分隊從樹林中穿行而過,繞過東邊的丘陵,於正午時秘密駐守於海岸邊的茂密樹林裏,而另有一隻軍隊連夜將巨大的石頭搬到西邊與南邊兩座山體上,埋伏於此處,西南兩座山體中間有一條寬約十丈的隘口,直通外界,若有鈷羯軍隊想要從此條路逃脫,埋伏在此處的大炎軍隊隻需要搬起石頭砸下去就可以斷了鈷羯的這條生路,溫淵衡與墨錐等人則率大部人馬直接殺向坐落於北麵的鈷羯。
    這一切都是秘密進行著,待大炎數萬人馬即將兵臨城下時,鈷羯才有所察覺,首戰幾乎是被大炎殺了個措手不急。一戰未果,沒有讓鈷羯有喘息的機會,大炎以粗大的樹樁撞向鈷羯緊閉的城門,發起第二次進攻,欲攻入城內。鈷羯是一個部落王國,國家圖騰是傲於蒼穹的獵鷹,所以這個國家的人民皆有不懼生死與不容於辱的堅毅性格,而鈷羯的皇族更是如此。在大炎再次擂響進攻的戰鼓的時候,鈷羯的大王子萬俟奕與二王子萬俟訣,從城門之上踩著大炎雲梯上的將士飛躍而下,隻接落坐於戰馬之上,策馬殺入敵軍之中,鈷羯士氣大振,所有士兵揮動著手裏的兵器殺紅了眼的砍向對麵的大炎敵軍,溫淵衡策馬立於戰場邊緣的一處高地上,目光盡籠眼前的戰場,戰場之上從被割斷的咽喉裏噴射而出的溫熱鮮血,倒映在他淩厲的雙眼內,卻燙不熱那瞳人裏懾人的冷。
    忽而目光被兩道矯健而凶狠的身影吸引過去,揮舞著長槍的人驅馬似遊龍,手中銀槍裹著正午灼烈的日光發出屬於銀質的鋒利而耀眼的光,那兩道光左右揮舞著,將接近的人統統斬於馬下,穿刺過大炎士兵的咽喉時就如同刺入的隻是一具死屍一樣輕而易舉,其實接近的人離死也不遠了,槍刃舔血更利,那燙進眼裏的深紅也難掩它的鋒利分毫,溫淵衡眉鋒輕蹙,薄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線,深黑似幽潭的目光裏,雙方兵馬正不遺餘力的上演著一出生靈塗炭的敵死我亡的拚殺場麵。
    墨錐早已入了戰場之中,身下墨色戰馬憤然揚起剛勁前蹄將擋在身前的數名鈷羯兵踢翻在地,戰天戟橫過胸前割開近身之人的軀幹,墨錐勒緊手中馬韁,直以戰天戟抽於馬身上,策馬殺向正陷於戰爭中奮力拚殺的萬俟奕,墨錐手中戰天戟橫指於天跡,揚風凜凜,靠近萬俟奕時,墨錐鐵臂橫力以戟刃直直破開萬俟奕手中戰槍,寒鐵交擊碰撞之聲灌入耳中,刃身相錯時似有火花迸現,萬俟奕受到墨錐拚力的撞擊,握著長槍的虎口一陣發麻,右臂亦被這道猛力震得脫力甩開,握緊馬韁穩住身下後退些許的戰馬,萬俟奕看向眼前的墨錐,隻見墨錐劍眉微揚露齒笑開,自唇間逸出一句:“終於出來了,還以為要縮頭烏龜到何時。”
    麵對侵略的大炎敵軍,萬俟奕哪受得這樣的言語侮辱,牙齦緊咬,麵部肌肉緊繃扭擰,忽而大喝一聲,猛然抖動韁繩,銀槍一揮策馬便直挑墨錐麵門而去,一聲尖銳的金屬想擊之聲,墨錐戰天戟勁掃,穩穩橫截下萬俟奕,刀刃翻轉便朝萬俟奕襲去,直直割向萬俟奕的咽喉,手中韁繩緊握,萬俟奕側身堪堪避開墨錐的攻擊,忽而墨錐雙手緊握手中的戰天戟,雙腿夾緊馬腹驅馬上前,手下用力,刀刃直直從萬俟奕左臂上削下一塊肉來,劇痛直竄入頂,萬俟奕的臉色一片雪白,險些從馬上栽落下來,墨錐輕挑開眉眼,一雙淩厲虎目露出一抹輕笑,手中戟刃緊接著猛然翻轉一圈便割落了萬俟奕的頭顱,從割開的喉管裏噴射出的鮮血如同泉眼一樣噴湧不絕,染紅了萬俟奕落下馬背的身體,戰場另一端的萬俟訣回身恰好目睹這一幕,撕心裂肺的一聲怒吼,長槍狠抽馬匹驅馬向墨錐殺來,隻欲殺之而後快。
    而此時,溫淵衡長臂揚起,一聲令下,哨聲尖銳而起,同時戰鼓鼓聲震耳激響,大炎軍隊開始向後撤離,突然無數火球從天而降,溫淵衡身後整齊站立著一列如城牆般的大炎軍,手執長弓利箭,萬羽齊發直指眼前的鈷羯,死傷過半的鈷羯軍隊麵對這遮天的箭陣猶如螳臂當車,何談抵擋。而這火燒鈷羯也是險之又險的計策,借風飛向鈷羯的大火若因海風改變了方向反撲也必將燒到大炎將士身上,不過但觀眼前景象,溫淵衡嘴角揚起了一絲冷酷的微笑,看來連老天爺也是幫著大炎的。
    萬俟訣身下的馬匹像是受了驚一般在無數的火球裏左右奔逃,萬俊訣費力才扯住韁繩穩住身下的馬匹,高高揚起的馬蹄和嘶吼聲裏,萬俟訣隻看到密如雨林的綁著火球的利箭朝他奔射而來,朝著他身後的鈷羯奔射而來。熾烈的箭羽無數次的擦著萬俟訣的身體過去,燎燃了他的衣袍與發絲,又被猛烈的狂風吹滅那些零星的火星,這些狂嘯著吹向鈷羯的海風,能撲滅他身上的火卻將更猛的火勢帶向了他的國家,身邊充斥著鈷羯子民的慘叫哭嚎,一聲聲的撞擊著他的耳膜和心髒,渾身都疼,疼得像是要裂開了一樣,淚水充盈了他的眼眶,多得密長的睫毛負載不了,就滑下了他俊逸無雙的麵龐。他不軟弱,但是他恨自己的無能與弱小,救不了哥哥,手刃不了仇敵,也保護不了他的國家他的子民。
    火燒了鈷羯城一天一夜,才被海風帶來的大雨撲滅,大炎軍隊一身玄黑肅立在雨中,如同不敗的戰神,冰冷的雨絲潑灑在他們更加冷硬的表情上,溫淵衡身上披著獸皮大氅,驅著身下白駒步態沉穩而緩慢的朝鈷羯洞開的大門走去。
    這一場戰役改變了兩個國家的命運,也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轉輪。
    秋來晚風更急,刮擦過軍帳震起細微聲響。溫淵衡在燭火暖光裏喝下金樽裏的西鳳,比起紅玉的香甜柔軟,飲慣了的西鳳則燒喉灼心,恰如當時燒在整座鈷羯也燃在他眼裏的那場大火,於他是暢快而肆意的,而那也隻不過是他這一生無數勝仗裏的又一筆,待百年而歸之後,史筆會記下這一切,青史裏他將是馳騁戰場的王者。
    而王者從無敗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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