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山色空濛雨亦奇(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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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陽光涼薄地披在少年瘦弱的肩上,使那發白卻清雅的素衣染上了抹金色醉意。
「……小竹你快死出來!別偷懶了!小竹!……」
門外的聒噪煩得少年睜了眼,「嗯?」他迷糊地動了一下腦袋,卻被那宿醉的鈍痛嚇得沒敢動下去,又趴回了桌子上。
「你這好吃懶做的!小竹!……」門外的聲音還在繼續,那是老爹請來的管家,生了一張天生的黑臉,給人感覺就十分嚴厲。
竹玉眯眼掃視了下視線範圍內的區域——除了自己和在床上睡的正香的弟弟,並無其他人了。
那小子走了?真特麼的動作迅速……
他胸口微悶,想來是昨晚奢侈地喝了自己從廚房裏偷來藏在床底下的酒……
「……!」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似的,正要開口讓門外的人安心離去,卻已經晚了。
門吱嘎地一聲,黑臉管家聞到一屋子的酒味就狠狠地皺起了眉,之後定睛看了看,發出一個顫巍巍地驚呼:
「天啊!那,那不是老爺的桃花釀嗎!?」
竹玉被他驚天動地的一聲吼的差點丟了魂兒,兩人盯著桌子上的酒壇傻了眼,一時間竟是鴉雀無聲。
桃花釀,京都排名第三的美酒,一年釀不過百壇,過半數的桃花釀要供應到皇宮裏去,剩下的部分則是千金難求,若是和釀酒之人沒點交情,即使是有名的富商,恐怕是窮極一生也買不來。
據說彎月閣老爹這酒並非從釀酒人處直接得來,而是當年有人來贖花魁時扔下的。
老爹一直不舍得喝,便要放到隱秘的地方去避免小偷光顧。
而這個隱秘的地方,便是少年同樣藏著廉價酒的床底下,為了掩人耳目還給桃花釀換上了普通酒的壇子,隻在那酒壇上麵印了枚桃花。
「……」放下手上的賬簿,彎月閣的掌權人,人稱「老爹」的四十歲男子抬起頭,陰冷的目光掃過少年那張酷似那人的臉,臉色更是沉了幾分。
見自家老爺沒有說話,管家以為是他沒聽清楚,便又將事發現場的慘狀描述了一遍,順便闡述了少年的行為對彎月閣的確存在極大的危險性的事實,如此驕縱下去實在是萬萬不可的。
自始至終,竹玉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因為這的確是真相,他無法反駁。
老爹是將自己從街邊垃圾堆裏救回來的,包吃包住還包娛樂,他卻恩將仇報、恃寵而驕地將他寶貝著的酒給浪費在自己這種沒用的人身上了。
竹玉垂頭表示自己的歉意。
「那壇桃花釀麼……」老爹的聲音一直是柔柔的,卻總叫人覺得有人在用刀子在自己的心口緩緩摩擦,令人心驚不已,「嗬嗬,也好……」
說著,笑聲裏居然帶著幾分欣喜,卻又讓人詭異地覺得心痛。
竹玉不明所以,抬頭便是對上那雙微微上調的丹鳳眼。
前一刻還沉醉在過去裏的男子被那一眼看得回了魂,老爹嘴角上揚,帶著幾分殘酷的笑意:
「沒關係,那本來就是你的東西,」頓了頓,他緩緩閉上了眼,似乎在下一個重要的決定,「既然如此,既然如此,那……」
便不用賠了。竹玉和管家都淡定地想。
「那就當做是我們的送行酒吧……嗬嗬。」
然後,他揮手招來在旁邊準備看戲的管家,笑眯眯道:「讓紅姨為竹公子打扮去。」
管家愣愣地回了聲是卻像是沒有理解男子意思似的沒有動作。
竹玉也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男子臉上依舊是意味深長的笑容。
紅姨是彎月閣裏的化妝師,每個小倌的第一次前都是由她來化妝的,當然也兼日後為他們授課,即使課程內容如何令人麵紅耳赤,但每個被她調|教出來的無一不稱讚她精湛的手藝。可是……
他剛剛說什麼?
讓紅姨……打扮?
竹玉和管家都震驚了,原本他們都以為男子是因為念念不忘竹玉的爹竹修,才如此「優待」竹玉的。
竹玉是老爹上京途中在竹府門前枯水井旁撿到的,身邊還躺著一個不停流口水的小孩,老爹念在據說是多年好友竹修的情分上將兩小屁孩撿了回去,竹玉睡了整整三天三夜才醒過來,期間高燒不退,於是因此燒壞了腦子,失憶了,連他弟弟的名字都忘了。
竹修是六王爺的親信,但當年六王爺的造反計劃被人知道,皇帝派錦衣樓的錦衣衛暗中將六王爺的親信一個個滅門,竹修便是其中之一。
後來六王爺被皇帝隨意定了個罪名處決了,六王爺原本的親信們死的死逃的逃,朝廷混亂一片。
竹玉和他弟弟再也不是狀元竹修之子,而成了江南小鎮上彎月閣的掛名小倌。
管家跟從老爺多年,自然明白其中緣由,於是竹玉為了更加了解自己的情況,早已虛心請教了這位嚴厲的管家伯伯。
這是一個狗血的故事。
據他所說,竹修與老爹是竹馬竹馬,竹修上京考試之前還向老爹表了白,承諾高中之後絕對不會娶妻,會和皇上申請回到他們的故鄉和他一起生活。
隻是世事無常,人心易變。
老爹在故鄉等了竹修四年,仍不見他回來,於是他便上京去找。
找到了已經迎娶了某家千金的竹修。
後來,老爹用竹修補償給他的錢開了彎月閣,遠離了京城。
竹玉至今一直不明白,為什麼當年老爹開的不是酒館不是茶樓,而是彎月閣這種不正經的地兒?
當年也許發生了什麼事情,但管家不提,他也裝作沒有問題。
「還在發什麼呆?」老爹問。
「奴這就去。」管家回答。
臨走之前,老爹又問:「阿竹,你有沒有後悔?」
竹玉不知如何回答,隻好硬著頭皮問:「老爹在問誰?」
老爹愣了愣,也沒有回答,卻是笑了:
「如果幸運,你會到京城去,可以看看他。」
「你也可以選擇不去,反正你已經忘記他了。」
「真好,你還能選擇……」
後來老爹還自言自語了一陣,竹玉擔心地看向管家,管家卻直接提著他的領子就走了。
但竹玉不明白,說自己哪裏還有選擇?
選擇橫著死還是豎著死或者斜著死?
上回他躺了槍,橫的堅定不屈,這回難道要三尺白綾,豎個貞節牌坊?
後來,他才真正明白了過來,老爹這是讓他選擇屈從還是逃亡,讓他選擇是做第二個命不由己任人擺布的棋子竹修,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