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早地被小紅拉了起來化妝，名為小竹的少女被搖搖晃晃著坐上了梳妝台前的小板凳——今天的一切用品都是小姐為這次行動的順利完成特別讚助的。
    她嚐試用水拍了拍臉，讓自己清醒點，可是昨天基本上沒怎麼睡著，現在起來還是迷迷糊糊的。
    紅衣少女掃視了一桌子的嫣紅粉黛，又看了一眼鏡子裏素顏的臉，正苦惱著不知從何下手。
    眯著眼睛昏昏欲睡的小竹卻忽然喃喃道：
    「……別太用力了。」
    忍住想要用簪子往她臉上招呼過去的欲。望，紅衣少女熟練地朝她臉上抹粉——
    一層厚厚的粉！
    不過還在天外神遊狀態的小綠並沒有發覺這次的梳妝是何等詭異，加上小紅的手法也如她所要求的輕柔至極，她便心滿意足地合上眼皮又沉沉睡去了。
    ——————————直到——————————
    陽光輕然鋪砌在綠意盎然的草道上，渲染出好一幅明豔而不張揚的江南夏景，小竹的步子漫不經心地往前邁著，還不是很清醒的雙眸微眯，望向前方不遠處湖邊的身影。
    那人依舊一身墨黑色長衫，將他修長挺拔的身姿襯托得完美無雙，陽關眷顧著他四周的草坪，卻無法被那抹黑所接納，就像是被孤立了一般。小竹的呼吸一滯，眼睛眯得更小了，腳步也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她身後的紅衣少女皺眉，抬起腿往她的腰上一頂——「啊！」鵝黃長裙打扮的小竹輕輕驚叫了一聲，然後緩過神來慢慢地繼續前行。
    聽見草地窸窣之聲——其實以他的武功早就發現了，寧風轉過頭去看那個已經等了許久之人，那人……寧風的眸子微微眯起，閃過一絲諷意：
    「……你服用了百媚？」語氣是冰冷的，句子卻帶著調笑意味。百媚乃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毒藥，一般為粉狀，和水服用可以毀容；被撒到臉上的卻沒有任何效果。
    「……」小竹無辜地想要轉過頭去看向小紅。
    不過記憶中寧風寧塔主是會諷刺調笑的人麼？傳聞不是個從來不講廢話，做事精益求精的死人臉麼？
    「寧公子，小姐悉心準備了許久的妝容，您怎麼能這樣說？」小紅卻掐著她的腰讓她別轉頭，在她耳邊輕聲說：「別回頭，會嚇到我……」
    小竹：「……」
    那張濃重的脂粉臉遮蓋住她兩頰尷尬的緋紅，她正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聽男子冰冷地讚成道：
    「……的確是準備了許久吧。」
    小竹：「……」所以說傳聞不可信吧這個死人臉居然還會諷刺人真是天理不容……
    小紅：「……」這句話說得沒錯可是總覺得哪裏微妙地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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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明湖上，碧波之中浮動一葉小舟，一高一矮一黑一黃的兩道身影靠立於上，微風將他們的發絲衣擺微微吹起，兩人各向一方靜靜看著，不看臉的話還真是猶如兩位出塵的天仙。
    「寧公子，你這是要幹什麼？」感到對方的身體慢慢朝著自己逼近，小竹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抬頭看向對方，一臉的膽怯。
    寧風眯著眼，盯著她的臉仔細觀察了半晌，才指著湖水，語氣並不怎麼友好，但也沒有傳聞中的冰冷：
    「洗了，或者讓你跳下去。」
    小竹驚了：「……你！你，你這是什麼語氣！我好歹也是武林盟主的女兒，與你在此處泛舟遊湖隻是出於禮節，你居然敢多番羞辱我，真以為自己是殺手塔塔主就了不起了嗎？」雖是強勢地說著這些話，她的腿卻不自覺打著顫兒，像是生怕對方一個不小心將劍劈在她頭上似的。
    難道，是被發現了？她淡定地想著，不過也沒關係，反正這也在她的預料之中。
    寧風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活雷達，隻有已經死了的人，沒有他殺不死的人，無論你躲到什麼地方，或者易容成什麼樣子，他都第一時間跟你打個照麵然後一劍了解你。
    不過做戲得做全套，否則小姐會覺得他不夠賣力，那他這個月的辛苦可就白費了。
    「武林盟現已瓦解，前盟主師東樓現在也不知去向，你……」寧風頓了下，看向那張濃妝張揚的臉不禁皺了下眉，「明明可以徹底扮成師東霞的模樣，為何如今卻弄成這副摸樣？」
    小竹：「……」他眨了眨眼，發覺對方的眸子裏早已一片清明，讓他不寒而栗的清明。
    他有點驚訝，不會吧……
    見那張滑稽的臉微微垂下，鼻子裏哼出一個氣音，卻不出聲回應，寧風又道：
    「竹閣主。」語氣淡淡而不失禮數，尊稱一聲「閣主」對他來說已經是莫大的榮幸了。
    鵝黃衣裙打扮的那身影忽然僵直了一下。
    真是糟糕，居然還真是直接就認出來了……
    還以為這次能偶爾賭中他每個月的那幾天呢——如果真的有這種東西的話。
    ——失策失策。
    好吧，沒錯，此人正是粉黛如雲華絕閣的閣主大人——
    千麵風雅竹嵐語。
    「哼，還不是一樣被你認出來？」恢複了男性的嗓音，作為閣主的他有點自暴自棄地坐了下來，使得小舟一陣晃蕩，「如果為了這等小事讓她們起了疑心，才是本閣主的失誤，不是麼？」
    寧風卻依舊穩穩當當地迎風而立，樣子要多瀟灑有多瀟灑。
    聽見他輕佻的語氣，寧風忽然回憶起第一次遇見竹嵐語的場景。那是一年前的冬天，他收到了不明人士關於武林盟盟主師東橋的消息，本來是不相信的，可後來聽手下回報說武林盟正在準備重新招攬新的英雄才俊，為的就是一年後也就是現在的武林大會，他才親自去那地方查探。
    可是三天下來並無下落，就在第三日下午，他對留宿的酒樓旁邊的一名賣燒餅老婦起了疑心。實際上那名老婦做燒餅的手藝很熟練，從和客人談家常這種細節來看，前來買燒餅也都是熟人，老婦眉目和藹慈祥，整天笑嗬嗬的很討孩子們喜歡。老婦也很喜歡小孩子的樣子，有時會給餓肚子的乞丐小孩子個燒餅，有時還會訓斥打架的那幾個。
    可是寧風看著看著就若有所思了，而他若有所思的時候一般都是察覺到有古怪的時候，於是他毫不猶豫地下樓去揭掉了那老婦的麵具。
    那是張十分清秀的臉，瘦弱蒼白，那男子扯了扯嘴角，嘴角牽出一個角度，臉色依舊蒼白地說：
    「寧塔主真不愧是寧塔主。」
    「……」寧風很疑惑，難道他就不怕？這個人是誰？
    後來，華絕閣差人送來一封信：明年夏初，武林大會。
    落款是一個「竹」字。寧風看見那竹字時，稍稍愣了愣，再次確認了這是華絕閣的來信，才不再多問。
    這時他又若有所思了一下，明白了那天遇到老婦就是華絕閣閣主竹嵐語。
    沒想到此人被揭穿了居然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寧風問：「你不怕我……」向師東霞揭穿你？
    竹嵐語微抬頭笑著看他：「本閣主豈須怕你？別忘了我們之中任何一個翻了船，這陰溝也不會讓其他人好過的。」接著他使勁晃了晃身體，船也隨之一晃蕩，濺起幾朵水花，表明——我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
    寧風微低頭與他對視：「我會告訴她，你把她比喻成陰溝的。」
    竹嵐語：「……」收起笑容，默默將頭埋入水中，兩手在水中輕輕弄著。
    待到他忙活完，抬起臉來便還是那張丫鬟小綠的臉，以前看起來是樸素中帶點俏皮可愛，而那雙眸子此時卻已經失去了小女兒的萌動情態，替換上的是華絕閣閣主慣有的不明深意。
    「喂，你還不走？」發覺寧風在自己的背後未挪開過，竹嵐語問道。
    他的聲音雖然多變，但沒有一種能比得上他原本的聲線——像是一杯清茶，不高不低，無平無仄亦顯風華，淡淡的懶懶的卻令人無法不喜歡。
    寧風：「……繼續。」
    竹嵐語：「哦，沒想到寧塔主還有跟男人遊湖泛舟的興致啊，朝廷那邊現在可是早就已經下手了。」他邊說著，邊取過旁邊的小蒲扇時不時地扇著風，一副萬事了然於心的模樣。
    寧風的語氣還是冷淡得令人渾身不舒服；「那你呢？」
    「我？」竹嵐語笑了笑，然後垮下臉：「本閣主沒有和他打照麵的打算，他雖不如你的直覺，卻也十分精明。」他可沒忘記那個衣冠楚楚的錦衣樓楚公子實際上是個斷袖。而他這兩輩子，最討厭的就是斷袖……
    兩人沉默許久後，卻還是沒有一個先提出離開。
    小舟飄到湖心處，寧風問：「你不將那麵具撕下來嗎？」
    竹嵐語笑了笑，聲音依然天生的慵懶：「本閣主的樂子還沒有尋夠，你就當沒看見好了。」
    寧風：「可是你的臉剛剛浸了水，會爛得很難看。」
    「嗬嗬，你會被嚇死麼？這種小事早就讓人解決了。」青年唇角微勾，眸子裏閃過幾抹冷意——你不必擔心自己死得如此簡單……後麵的話他沒有說出來，喉嚨像是堵塞了一團幹燥的棉花，吞咽口水也讓人難受不已。
    竹嵐語嘴角再次牽起一個弧度，抬頭看到的是天空自由飄過的雲，和穿梭在藍白之間的太陽。
    又朝著黑衣男子那邊看了看，那人的背影依舊充斥著那樣深的冷漠。
    他茫然地閉上眼睛，也垮下了嘴角。
    他的選擇，真的沒有錯嗎？
    ……
    之後，兩人無言維持著當時的姿勢直到小舟飄到岸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