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餘花之雨,斷鴻之音  第二十二章 西風殘照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8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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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方被濃濃的霧靄所掩蓋,沒有道路,不見盡頭,視野所及之處,隻有茫茫的黑暗。懷銘打量著四周,眸中充滿迷茫,他徘徊著起步,腳下卻傳來粘稠的觸感,仿佛有什麼捆綁著雙腳一般難以邁進。他不由垂首,映入眼簾的卻是無邊無際的鮮血,如一潭死水般泛著幽暗的光澤,血水中靜臥著無數屍首,枯槁的軀體隻剩下一層腐皮,每一具都睜著空洞的眼瞳,猙獰地看向他所在之處。空氣中充斥著死亡與沉寂,就像當初的臨風一樣……
    臨風……懷銘驀地後退幾步,心頭湧上的壓抑與絕望讓他的身子輕微地戰栗著,不由自主地捂住麵頰,控製著自己不要癱倒在地。忽然有人輕喚起自己的名諱,那低沉的聲音像是從天外傳來一般,空靈飄渺,卻又含滿溫柔與眷戀。
    懷銘抬起頭,眼前出現了一個男子,挺拔的身姿立於沉沉血海,俊逸的臉上掛著陽光般的笑容,猶如在無盡的黑暗中點燃了一盞明燈,指引著前路。
    “師父……”懷銘的嗓音顫抖著,不知不覺間已淚濕了雙頰,他邁開腳步向男子走去,血水隨著他的動作濺起,又悄無聲息地沒入地麵。
    男子翕動著雙唇,述說著什麼,話音落下時,他便轉過身向幽邃的黑暗走去,徒留一個孤獨的背影,映在懷銘泛著淚光的瞳中。
    聽著那句自己四年來都無法忘懷的話語,看著男子漸漸消失的身影,懷銘加快了腳步,在血海中奔跑起來,掀起滴滴血珠,如雨點般洋洋灑灑飛舞,在黑暗中劃出一道道鮮明的痕跡,他與男子的距離卻愈發遙遠。
    “師父!師父!留下來!……子知!不要走!”懷銘的聲音幾乎已嘶啞,他向著男子的背影伸出手,不留餘力地奔跑著,仿佛越過了時間、越過了生死,卻終究無法觸碰那虛幻的背影。任憑他如何呼喚,如何追逐,也無法縮短陰陽相隔的距離。漫天血雨連成一片斑駁奪目的血幕,隨著男子的消失,亦沒入黑暗深處。
    猛然驚醒後,懷銘才發現自己的臉上已沾滿淚水,夜風徐來,吹得麵頰微涼。若空正坐在他身邊,麵帶關切,“做噩夢了?沒事吧?”
    輕輕抹去臉上的淚水,懷銘坐起身笑了笑,“沒事。”方才的夢境如此真切,若不是若空在身旁,他幾乎無法分辨此時究竟還是不是身在夢裏。
    若空想握住懷銘的手,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這麼做,“從前幾天起你就一直心神不寧,明天就到臨風了,要保重自己的身體。”
    “抱歉,這本是我的心結,卻強拉著你陪我走這趟。”
    若空聽罷心中有些失落,“那時,你怎麼突然提起去臨風呢?”
    “四年前滅國後,由於灤王的追尋,我一直沒有再回到臨風。現在既然決定留在史國,想最後再看看這個城市。”懷銘說著目光望向了窗外的明月,透著幾分感慨,“下一次再來這裏,也許就是將它作為戰場了。”
    若空心中也泛上悲涼之情,想摟住對方安慰,卻終究無法抬起手臂。方才懷銘的囈語中對子知一聲聲的呼喚,讓若空胸中有些酸澀,不知道懷銘在心中究竟如何看待自己。
    見若空緘默不語,懷銘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去睡吧,我不會再做噩夢了。”
    若空默默頷首,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卻始終無法入眠。
    翌日,二人於下午到達了臨風。定下客棧後,懷銘卻隻是和若空在街衢中逛了逛。臨風已不似當年作為都城之時那般熱鬧繁華,錯落的樓宇隱約透著幾分滄桑,街上沒有叫賣之人,店鋪也相當稀少,稀疏的行人臉上亦都掛著匆忙之色。
    入夜,窗外的明月被一朵朵薄雲籠罩,光芒暗淡。若空一直閉著眼假寐,不一時懷銘便靜靜起身離開了房間。
    若空也爬起身子,輕輕打開門,前方懷銘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黑夜中。若空想也沒想,便悄悄跟上。一路尾隨著懷銘,來到了曾經的淮國宮殿。
    淮國王宮早已被灤王廢棄,猶如一個孤獨的老者,默默佇立於清冷的月色下。朱紅大門微微半開,仿佛想要述說些什麼卻欲言又止。懷銘的手指輕輕撫過冰冷的宮牆,似是想要透過一條條古老的印記捉住曾經的輝煌,那些鐫刻著歲月的斑駁紋路織成一張羅網,輕輕撈起記憶中沉浮的往昔。
    一葉花開,一朝飄落。
    懷銘沒有進去,隻是盯著破敗的城牆,靜靜地站著。
    一直到天邊微微發亮。
    城門開啟的聲音傳來,懷銘才回過神向城外走去,若空揉了揉站得有些僵硬的腿,也悄悄跟了過去。
    懷銘沒有走寬闊的大道,而是沿著一條小徑進入樹林。扒開擋在眼前的枝葉,他來到林中的一片空地,空地上立著一塊小小的木牌,依稀可以看出木牌上寫著:“幽子知之墓。”
    “若空,出來吧。”
    若空一愣,垂著頭緩緩走出,“……對不起。”
    “該道歉的是我,因為不想讓你看到我這麼消沉的樣子,才沒有叫醒你。”懷銘轉頭看向站在身後的若空,輕輕笑了笑,眸中卻滑落出深深的哀傷。
    “是幽將軍的墓嗎?”若空看了看墓牌,低聲問。
    懷銘點點頭,“他是我的師父,比我大十歲。在十七歲時就聲名鵲起,十八歲便做了我的師父。那時,我為了做好一國太子,總是壓抑著情感,待人謹慎冷淡,卻不知為何對這個自來熟的家夥充滿好感。”懷銘回首望著墳墓,腦海中又浮現出子知親切的笑顏,以及那隻伸向自己的手——
    “今天我就是你的師父了。對了,不介意我直接叫你的名字吧?”
    而一向克己守禮的自己竟答應了這個要求,著魔般地將手放在子知掌中,那種溫暖的感覺刹那間沁滿心脾。
    “我也不知在何時,和他之間的感情超越了師徒,但那時,我眼中隻有這個國家,為了淮國甚至甘願放棄一切。”懷銘看了看頭頂的枝葉,眼睛在陽光的輕觸下微微眯起。
    還記得那個灰蒙蒙的早晨,自己就是坐在這片樹林中,迷離地透過枝葉仰望天空。
    “小銘,在等我嗎?”子知的身影出現在小徑上。
    “沒有。”自己扭頭否認。
    “真的沒有?”子知輕輕把手放在自己肩頭,盈滿笑意。
    搖了搖頭,自己又抬首凝望那雙親切的眼眸。
    驀然,剔透的雨從天而降,撒向自己的麵龐,而一滴溫暖的液體,也瞬間落於唇上,帶著鹹澀的味道。
    那滴淚水流入心海,帶來一陣悲涼,自己伸手在子知臉上擦拭著,“我知道,你父親在前線犧牲了,別哭了……”
    “是啊,父親最討厭我哭了。”子知微微笑著,苦澀的笑容印入自己心房,“父親說過,能為最重要的人而死,是最幸福的事,其實我也……”
    子知的話沒有說完,因為自己捂住了他的嘴。
    “你說過會永遠在我身邊,不是騙人吧?”
    “當然不是。”子知拉開自己的手,突然麵色凝重,“小銘,如果你不是太子,肩上沒有擔負著淮國,你還會活得這麼冷漠,這麼拘謹嗎?”
    “為什麼這樣問?”
    “沒什麼,隻是有時候會想很多事情罷了。”子知笑了笑。
    “不管你想的是什麼,不要想著死就行了。”凝望著子知,自己淡淡地說。
    “其實,我想得最多的就是你。”戲謔卻又沉澱了溫柔的話語,換來自己慣例的白眼。
    ……
    一滴,兩滴……懷銘愣了愣,又是那樣的小雨,不合適宜地下起來。頭上的枝葉滴著水露,撒在自己的麵龐上,透著絲絲冰涼。
    而千萬滴水露中,卻再也沒有從他眼裏落出的那一滴。
    不會再有了,你還是騙了我……那之後僅僅一個月,你就離開了我,永遠的……
    懷銘眼中漸漸氤氳了液體,眼前的視線忽然被一把傘遮擋。轉身一看,若空舉著傘撐在自己頭上,深深埋著的頭看不出表情。
    “要繼續聽嗎?”懷銘輕聲問,接過傘為自己和若空遮擋雨水,若空悶悶地點了點頭。
    “四年前最後那場戰役,就發生於這片樹林外的空地。灤軍兵力強於我方,大家也都做好拚死一搏的準備,希望能夠在最後關頭扭轉局勢。但奇跡終究沒有發生,即便我軍竭力奮戰,依舊逃不脫亡國之命。”
    懷銘說著,思緒越過了時空,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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