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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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看不盡;
耳聽,聽不足。
——《聖經•舊約•傳道書》
少年佇立在墓碑前,一言不發。
冰冷的墓碑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著刺目的細細白光,正中央凹下去的鎏金大字格外耀眼。
他將手中猶帶水珠的白薔薇放在墓前——這時露水早已幹了,水珠是他灑上去的。
少年笑得格外燦爛,一口牙白燦燦:“我是不是很自欺欺人?”
沒人回答他,隻有盤旋的小鳥。
他看著白玫瑰,沉默。
一時間,無數想封閉的回憶蜂擁而至,令他無法抵禦。他深深皺著眉,不由向後大退一步。
他不敢去看那黑白照片,會讓他想起許多不該想的事情。
這普通墓地中的普通墓碑下,是一張白紙。
風乍起,淩亂他的發。晚春時節,風攜著殘留的花朵款款習來,綴一朵在少年柔軟發間。
少年輕輕撫下,輕聲開口:“我是競爭中的勝利者,但想要活下去還不夠,必須把其他人都殺死,即使那人對我而言是朋友。
就像亞克、艾豪德和菲婭。
他們都是我生死相交的朋友……都被我親手殺了。因為我怕痛怕死,這就是所有的理由。”
少年的聲音輕的像微風,稍縱即逝。
他卻聽見身體裏有一個聲音在說:“你在撒謊。”
“我沒有。”他緩慢搖頭。
你在撒謊。
我沒有。
你在撒謊。
我沒有。
你在撒謊你在撒謊你在撒謊——
你在撒謊!
那個聲音尖銳的叫喊讓少年又退了幾步,他閉眼,搖頭。
“我沒有。”
那個聲音沉默下去。
少年蹙眉,忽然像聽見什麼,匆匆轉身隱到一棵樹下。
樹下的陰影將少年籠罩在其中,少年卻仍覺不安。他抓住樹幹,三下兩下爬上去。
很快,一個褐色風衣的男人走到墓前。在不少人隻穿一件體恤時,他仍穿著風衣,未免有些怪異。少年卻知道那是因為他懼寒,非常懼寒。
男人手中也拿著一支白色薔薇。他看見另一支後,沒什麼反應,隻把自己的也放在墓前。
然後他久久站著,一動不動。
深紅夕陽從地平線沉下,將西方的天空映照成絢爛的奇景。深淺不一的暮色在天空中鋪展開。
金紅色的光照在男人褐色風衣上,照在灰色的墓碑上,照在那張黑白照片上,如一幅安靜奇詭的油畫。
少年側臉看向天邊,那金黃的球體燃燒著,慢慢落下。
一陣平和的風靜靜吹拂著男人黑色的短發和少年麵前嫩綠的樹葉。因為角度關係,少年隻能勉強看見男人的右眼。那一向犀利與冷靜的眼,此時盛滿了他所看不懂的東西。
少年看見男人佇立不動的身子,如一座亙古不變的雕像,永遠地停留在那裏。
已是夜。
夜空若昂貴的天鵝絨,上麵零碎地點綴著鑽石,一閃又一閃光芒,分為迷人。仰頭看去,珍珠蒼窿下,他們是如此渺小。
是啊,如此渺小,隻需造物主手指一捏,便會死去。
少年靠著樹幹,眼簾微闔。
在模糊的視線裏,他看見男人頹然跪下,雙手無力地搭在矗立的墓碑,臉貼著那金光閃閃的字,閉上眼。
少年猛然睜大眼,卻不敢再有下一步動作。
他的視力與聽力都極好,因此可以看見聽見男人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
他聽見男人聲音低沉,似在哽咽,似在哭泣;他看見男人睜開眼,眼中情深如許,令人不敢直視。
他聽見男人說很想他,非常想他;他看見男人眼角晶瑩的淚水。
他痛苦地閉上眼,眼前一片漆黑,耳邊卻傳來男人極力壓抑的抽噎。
他捂住耳,眼前卻跳出一幅幅畫麵。
他不得已放下手、睜開眼。
男人眼圈紅紅的,卻沒再掉淚。他擁著墓碑,像擁著逝去的愛人。
他開始絮絮叨叨地說最近發生的事。
少年在樹上認真的聽著,緊緊抿住唇。
天上星子沉默地看著這一切,隻是不時閃爍。
……
不知何時,男人已顯沙啞的話語聲停了,天邊透出一線魚肚白。
幾縷奇異的光曲曲折折地照在男人身上,婉轉了幽然,在半中泛起豔華。
男人對著墓碑露出淡如煙霧的微笑。
少年恍惚以為,一切如作。
但除這淡好如初的微笑,再無其他。
男人起身離開,姿勢壯烈決絕,如要赴死亡盛宴。
少年知道,他不會的。在他沒有完成那份“|遺言”前,不會去尋死。
他看著男人離開的背影,褐色風衣在晨光熹微中飄揚。
他呆怔半晌,才愕然驚覺,自己已淚流滿麵。
他沉默地擦掉,跳下樹,穩穩著地。
摘下一片樹葉,走向那個墓碑。
將小小的嫩葉放在黑白照上,視線隨它的滑落而向下。
他複抬頭,直視著那張照片。
與他一模一樣的麵容……
那就是他……
少年禁不住伸出手,撫摸那墓碑。指尖未落,便被人一把抓住。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搭在少年臉上,少年白皙的臉立刻浮現起紅腫,根根指痕分明。
少年垂下眼簾,苦笑。
自己還是比不上這個人,連他如此接近都沒有發現。
大概是他的苦笑惹怒了男人,男人拽住他手的力道猛然增加。
少年斂去笑容,抬眼的一瞬間撞入一雙深邃的海洋。他不自然地抿住唇,別過頭。
天邊,陽光衝破地平線,照進少年深黑的眼中。
“我不是說過,你不準再來嗎。”男人麵色平靜,語氣平淡。
少年卻驀然向後退去,甚至不顧手上巨大的疼痛。
他知道,男人非常生氣。
手剛抽出幾分,就被大力抓緊,一股拉力讓他不由向前撲去。他趄趔的腳步一頓,在貼近男人的一瞬間抬腳,側踢!
修長的腿帶著摧金裂石的力道襲向男人腰側!男人一笑,放開他,閃身一避,他便直直踢向墓碑!少年並不驚慌,腿驟然一彎,努力收斂力道,在墓碑側一點,人也借著這股力疾退。頓時,拉開了與男人的距離。
少年此時並不好受。強收力道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但對方並不給他時間調整,在他重心未穩時便如鬼魅般襲來!他隻得順著未穩的重心向下倒去,腳順勢一抬,險險避開對方的拳。男人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腿,少年另一隻腳卻在半空一劃,繞開他回到地上,他手中的腿也瞬間緊繃,向左下側猛劈!竟是在他來不及反應的瞬間站起來並穩住重心!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短短六秒內。
男人理了理有些淩亂的衣衫,微笑地看著前方充滿戒備的少年,不再收斂,身影驟然疾衝!在他衝出的瞬間,一條若繩的東西直刺向他後心。他不躲不閃,手指向後連彎三次,“鏘鏘鏘”三聲,“繩子”軟化下來。而這時,男人已欺身壓近少年。
少年左手一翻,一把寒光凜冽的到刺破空氣,向著男人跳動的心髒襲去!男人原本伸向少年的手臂陡然轉向,從下方扼住少年手腕。少年順著力道斜斜地向男人右腰刺去。在快要刺中時,對方的身子以詭異的姿勢避開!手腕被猛然一扭,腹部被重重打中!狂風暴雨般的攻擊接踵而至,從他的肩部一直落到腳踝!
後領被男人一把提起,後腰又遭了重重一擊。少年死咬住牙,吞回口中不斷湧出的血腥,全身的疼痛霎時喚醒身體的記憶,他不禁顫顫發抖。
少年拚命調整呼吸,努力適應痛苦。男人卻一腳踩上他已骨折的腳踝,狠狠用力,接著把他踢在墓碑上,死死按住他的頭。
“說,你愛的人是誰。”男人語氣依然平淡,不急不喘。
少年狠狠握拳,一口又一口吞下湧到唇邊的血液,從染紅的齒間突出一個嘶啞的音節:“你!”
“我是誰?”男人麵無表情,卻收回了腳。
“陽……”
|“很好,看來你還清醒。”男人嘴角終於挑起溫柔的笑容。他放開按住少年頭部的手,扳過他的臉,直直地望進他的眼睛:“那麼,為什麼要來?”
少年一向冷淡的眼終於有了裂縫,鑽進幾分驚慌失措。
“怎麼,以為我不會問?”男人笑得越發溫柔,“看在你今天在我手中多堅持2秒的份上,我幫你再好好回憶一遍過去,你說好不好?!”到最後,他的語氣陡然凶狠,深藍眼底透出嗜血的光,如蓄勢待發的猛獸!
少年身子僵硬,倉皇失措地看著男人,濕漉漉的眼竟如楚楚可憐的小鹿。
“啪!|”又是一個耳光,男人冷笑:“收起你那套,對我沒用!”
少年垂下頭,死死閉上眼。
男人見狀,親昵地湊上前去,在他耳邊輕柔地提醒:“你不說,我不勉強你,不過你隻有再感受感受當初的快樂了。怎麼樣?”他拿出小刀,握住少年剛才想觸碰墓碑的手指,輕柔劃開。
少年猛的一顫抖,眼淚竟不受控製地流出,終於開口,卻是哀求:“陽,不要……”
陽眯眼,刀刺得更深。
“那時我十六歲……”少年的聲音終於顫抖著訴說那件事。
早已凝成疤,又被陽一次次剖開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