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皙歡沒有行動，隻是任由著他捏著下巴，不冷不熱的說著一些聽上去不錯的話。顓孫亦薰身旁的媚姚有些耐不住性子了，本想上前打圓場，可見形式似乎沒有他想象的那麼簡單，便依舊佇在原地，雙唇緊閉，一語不發。
    穆皙歡感覺被捏的有些疼了，微微皺眉，倒也沒說什麼。
    他歎了口氣，鬆開手，道：“罷了，十年前，是我的不是。“
    穆皙歡聽完一驚，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五味雜陳一股腦的湧上心頭，鼻子有些發酸。眉頭愈發皺得緊了。
    眼見著穆皙歡麵色愈發難看，顓孫亦薰也沒再說些什麼，與媚姚進了去。穆皙歡也無暇顧及許多，跟著二人也是進了去。她正是想去那靈堂一探究竟。家眷皆是迷信之人，記得那年算命的知會她說福大命大，前半生卻坎坷多災，但命格看來還是不錯的。
    怎會有如此荒誕的消息？她想著，隨即邁入廳堂。穆弋寒的聲音使她回過神來，隻聽他道：“世侄啊，方才為何如此喧鬧？“穆皙歡端起桌上的八寶碗，端詳起碗底靜躺著的茶渣來。看他樣子，與穆皙歡還真有幾分像。
    穆皙歡快速掃視了下廳堂左右各有的一排椅子，竟是發現有一莫名男子端坐在居右的一張椅子上，悠閑地飲著茶。男子挑眉抬眼瞥了一下廳堂上的人，目光在穆皙歡身上停留了一會，皺了皺眉頭，便又垂了眼瞼繼續不動聲色的喝著茶。
    “小侄是來給穆叔報喜的，方才我在門口可是遇了皙歡妹妹呢！“他說的眉飛色舞，很是歡喜。
    “皙歡？“穆弋寒手一抖，險些是將手中的八寶碗啐了一地。他將碗放在一旁，目光在堂上急切的搜尋著。
    隻見此時穆皙歡低著頭，雙肩有些顫抖。她膝蓋一軟便跪了下來，深吸了一口氣，身體向前彎去，壓去了斷續的抽泣聲，道：“女兒不孝，爹爹在上，請受女兒一拜。“說著，她便重重地磕了個頭。
    穆弋寒看著底下的穆皙歡愣了一會兒，旋即回過神來走過去將穆皙歡拉起，特地瞧了她幾眼，他皺眉，疑惑道：“皙歡？“
    穆皙歡點點頭，抹了抹眼淚。穆弋寒推開她的衣袖，看到兩邊手腕上都有一道駭人的疤痕。他喜極而泣，激動得將穆皙歡抱在懷裏。欣喜之餘，穆皙歡問道：“娘還好嗎？“
    穆弋寒一聽這話神情不禁又黯然下來，他歎了口氣道：“你娘自從你大病失蹤後身體便不如從前了，時不時生病，現在還在房裏待著呢。“
    穆皙歡心頭不禁抽搐，內疚感頓生，可當年離家也實屬迫不得已，“我去看看她吧。“穆皙歡說著便要往裏屋走去，卻被一隻手攔下。穆皙歡抬頭一看，是先前那個不知名的男子。他穿一身月牙色衣裳，頭發紮成一小撮，相貌平平，不甚出眾卻看著中規中矩。
    “我娘正在休息，還請姐姐先別打擾。“他麵無表情地說著。
    穆皙歡登時愣在當地，她何時多了個兄弟？她不可置信地抬眼看著他，眉頭緊皺。而此時穆弋寒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歡兒你晚飯時再看你娘吧。來人啊，給我去把靈堂給拆了！快去！“
    “不，爹，先別拆，我還想去看看。“穆皙歡又恢複了笑容，看著穆弋寒。
    “歡兒還是不去了好，不吉利呀！“
    穆皙歡倒是不顧那麼多，一隻腳早已是邁了出去，她推開那男子，徑自走了去。穆弋寒見狀歎了口氣，“十年不見，倒是越發固執了。“穆皙歡聽罷不覺一笑。
    她穿過一個約摸有五仗的長廊，來到一扇鏤繪著葡萄藤的門前，停駐了一會兒，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門。長年不見光的靈堂有股陰冷之氣，使得穆皙歡打了個冷戰。裏頭很暗，外頭長廊的木頂和幾株湘妃竹將光遮去了大半。
    她跨進門檻，輕摸了用來盛放祭品的桌子，上頭隻是鋪了一層薄灰。這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看來這裏還是時不時有人前來打掃的。白布依舊是安靜地掛在那兒。
    “連佛塔都沒有的靈堂怎能稱之為靈堂？“顓孫亦薰從門外走進，將門關起，靈堂又變得和先前一般昏暗。
    穆皙歡一驚，趕忙將手縮回，轉過身，隱約看見顓孫亦薰臉上的笑容。她往旁邊退開，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
    “十年了，我尋你可是有十年了。“他步步緊逼，拽著她的手。
    穆皙歡聽到這話停住了，緊咬著唇，雙眼緊閉，痛苦卻依然浮現在她臉上。
    “是我錯了。“他柔聲道。
    “錯？錯在哪兒？你顓孫亦薰做的什麼事情都是正確的，哪兒來的錯？是我，是我穆皙歡太不識相，不顧及我穆家的臉麵與你糾纏至今，還勞煩您來找我，我何德何能？“穆皙歡低著頭，自顧自地說著。
    “皙歡！“顓孫亦薰大聲喝道，“你冷靜一點，聽我說完，好不好？“
    穆皙歡聞聲抬頭，與他眼神相交後又趕忙把頭低下，隻聽她有些顫抖地道：“沒什麼好說的了，就這樣吧。“說完，她便用力掙開他的手，將門拉開跑了出去。
    她站在陽光底下，閉上眼睛鎮定了一會兒，隻聽身後有個聲音響起，他道：“對不起。“
    穆皙歡沒有說話，朝著廳堂的方向走去。
    回到廳堂，看見媚姚有些坐不住了。穆皙歡這次一回，八成是不走了，恐怕媚姚地位不保。媚姚看見顓孫亦薰跟在穆皙歡後頭一同走出來，心裏可不太舒服，可表麵上看去依舊是極為欣喜的。她向穆弋寒點點頭，便像著顓孫亦薰小跑而去，羞澀一笑，輕聲道：“該宣布了吧？“
    穆皙歡聽到此，心頭一緊，卻不動聲色，尋了張椅子坐下。
    顓孫亦薰聽她這話不禁眉頭一皺，疑惑道：“宣布什麼？“他微微仰頭想了一會兒，“啊“了一聲，恍然大悟似的又繼續道，“對啊穆叔，這事兒我還真給忘了。我跟媚姚這月末就要成親了，具體時間尚需商議，還請各位到時都去府上坐坐。“他看似甜蜜的捏起媚姚的下巴，卻神不知鬼不覺的瞥了穆皙歡一眼。他吐了口氣，繼續笑著應付了事。
    申時，穆夫人亦是坐在堂上與人寒暄了起來。此時，家丁們都還在忙活，過不久菜便可以上桌了。穆皙歡回到自己房裏，發現裏頭的樣子竟還和十年前一模一樣，步進去依舊是滿眼清新。水綠色雖不若粉色如此嬌軟可愛，看著卻清爽幹淨。可她甚是討厭在大冷天裏著一身水綠色，看這使人發寒。
    她褪去赤色的厚襖，裏頭湖藍色的衣裳顯得她知書達理，也難怪這十年前得了個響亮的名頭。
    穆皙歡梳洗一番，換上了包袱裏一件鵝黃色的衣裳，自己梳了個墯馬髻。萬事具備後，她走出房間，正巧趕上可晚宴剛開始。
    今天的晚飯特地設在花園中的蝶清庭中，庭廊曲折，她一邊走便一邊想著明天可得去將衣櫃翻新，再添幾件衣裳。
    穆夫人看見女兒緩步而來竟是愣住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很快便嗚咽起來。穆弋寒見氣氛不對勁兒馬上來安撫妻子。穆皙歡很自覺的坐在了自家娘親身邊，顓孫亦薰則坐在了她對麵。媚姚被二人夾在中間倒是不太好行動，那個莫名的男子竟坐在了穆弋寒身邊。
    穆弋寒看看人都齊了，便舉杯高聲道：“一祝穆家今日之團圓，願從今再不分離；二賀顓孫世侄婚宴大喜，娶得美嬌娘！“
    顓孫亦薰有意地看了穆皙歡一眼，卻發現她心不在焉，便沒有在意許多，一同舉杯慶祝。
    飯畢，穆皙歡和穆夫人在花園裏散步著，穆皙歡扯了些不著邊際的故事告訴她，沒有糾結許多，穆夫人倒也沒有發現有何不妥。
    “穆嬸。“二人聞聲轉身，看見顓孫亦薰恭敬得站在她們身後不遠處。
    “顓孫侄兒怎麼了？可有什麼事兒？“穆夫人拍了拍穆皙歡的手，精神明顯是好了許多。
    “沒什麼，隻是想跟皙歡妹妹敘敘舊。“顓孫亦薰走上前，站在穆皙歡身邊，掛著一副恭敬的模樣。
    穆夫人知會其意，笑了笑便離開了。穆皙歡到沒說什麼話，隻是轉身欲要走開。
    “皙歡。“顓孫亦薰伸手拽著她的手臂，叫住她。
    “你到底要如何？別再纏著我了。“穆皙歡甩開他的手，猛地一轉身，抬手“啪“的一聲甩了他一巴掌，極是清脆，驚動了整個花園的寂靜。
    “你如果還想要那間書肆就別這樣對我。“她轉身就要走，聽到這話卻遲疑了。
    “如今你已經是要成親的人了，為何還要纏著我？你就那麼認為我還是十年前的穆皙歡麼？“穆皙歡抹了眼淚，止不住的呐喊。
    “若你不是，你為何還會回來？“顓孫亦薰上前一步，“你從來都沒有變。“他湊上前，在她耳邊吐著氣，“人說，血債血償，你可別害了你一家。“
    穆皙歡突然止住哭泣，身形一顫，歎了口氣：“我會走的，你好生成親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