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消失的棋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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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淋過雨的街道濕漉漉的,沒有星月掛著的夜空更顯孤零,漆黑的角落如同被神遺忘般,沒有亮光,隻有黑暗。
“哈!你爺爺是本因坊進藤?那個力敵韓國選手取得冠軍,號稱棋聖的進藤光?喂!小子,進藤這個姓在日本很普遍的好嗎?你要真是那個棋聖的孫子,隨便從家裏拿點當年他用的過棋盤什麽也可以抵上你欠下的債了!”說完,身後的小弟們忍不住大笑起來,“喂,就算不了解圍棋也知道,進藤光的獨子進藤佐為可是連續六年的本因坊和名人獲得者,你既然說進藤光是你爺爺,那麽進藤佐為不就是你爸爸了?”話音剛落,身後的小弟們笑聲更大了,其中一個甚至還笑出了淚花來,結結巴巴的說道,“哎唷,笑死我了,照你的話你也算是富三代了,怎麽會流浪這麽久還欠了我們大哥的錢不還呢?”
進藤亮咬著牙,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比他高出一個頭的男子,男子左臉上有一道淺淺的傷疤,將整個臉襯得分外剛毅,從頭到尾他沒有笑,隻是在身後的小弟發出嘲諷時皺了皺眉。
“我說的是真的,如果……如果你不信,可以和我一起去我爺爺家,不過我可不會拿什麽棋盤給你們,我欠你們的錢我會自己掙錢還!”
“好,我就和你走一趟!”傷疤男擺擺手讓身後安靜點,痛快的答應下來。
進藤亮看著邁開步子,離他越走越近的男子,不由往後退了一步,提防的道,“我……我不會讓你動那房子裏的任何東西,你最好有這個覺悟!”
傷疤男猖獗的一笑,毫不在意的說道,“沒問題,我對那些不感興趣。”快走到進藤亮身邊的時候突然俯下身在他耳邊吹氣道,“但是,我討厭被人威脅。”
進藤亮倔強的瞪了傷疤男一眼,不是很情願地說了一句,“那隻能你一個人跟去。”
傷疤男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就在進藤亮拿不準他到底是答應了呢還是沒答應呢的時候,朝進藤亮揚了揚下巴,“就我和你,走吧。”
進藤亮在路上,已經後悔了不下百次,但是每每看到傷疤男凶惡的臉,要說出口的話就咽回了喉嚨裏。
終於,兩人來到一座兩層的舊房子前,盡管知道裏麵沒有人,進藤亮仍是小心翼翼的拿出光澤暗淡的鑰匙打開門。
這把鑰匙是很早以前,進藤爺爺親手掛到他脖子上的,他後來看到父親曾偷偷重新配了一把新的,常常貼身帶著。進藤爺爺和塔矢爺爺後來一直住在這裏。
攝手攝腳的開了門,傷疤男搶先一步躋身進入門內,環顧了一圈了客廳後,徑直的走上通往臥室的樓梯,進藤亮看到也顧不上其他,隻掩了門便跟了上來。
看著眼前空空蕩蕩的房間,進藤亮傻眼了。
領口突然被傷疤男狠狠拽起,“喂,這房子裏看來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啊!”
進藤亮緊張的吞了吞口水,“等……等……欠你的錢下周就可以還了,我的攝影的稿費下周就會到賬!”
傷疤男輕蔑的笑出聲,“切,最遲下周,這次你最好學聰明點。”
朝日新聞上報道著進藤佐為連任本因坊的消息,進藤亮認真的看完,用力一把它揉成一團,丟進了垃圾桶裏。
回到位於舞尺的本宅,那是他自懂事以來的家。進藤亮和平時一樣,進了屋子就穿過大廳,徑直往自己的臥室走去。
“你還知道回來?”一聲蒼勁威嚴的低沈聲音讓進藤亮頓住腳步。
“站在那邊做什麽?過來!”
進藤亮滿臉的服,卻不得不邁著步著走過去。
“你這一個月去哪裏了?緒方實說你沒去報名棋士的資格賽?”
“我早就說過我不喜歡圍棋!”進藤亮在一連串的質問下終於忍不住低吼出聲。抬頭看著麵露悵恍的父親,小聲說,“我今天……去爺爺家了。”
果然,一聽到爺爺的事,兩眼馬上窘窘有神的望了過來,麵上仍是沒什麽表情的道,“你去那裏做什麽?”
進藤亮自嘲的笑笑,“還能幹嘛?既然你不願意給我買最新款的鏡頭,我想進藤本因坊用過的棋盤總能值點錢。”看到那張萬臉死板的臉上漸漸浮現出類似於“憤怒”的神情,進藤亮嘴上更快意的說道,“不知道如果再加上塔矢名人用過的話,那棋盤的價格是否會番翻……”
“混賬!你如果不能成為一名棋士,這樣的東西這輩子都休想碰到!”
“是啊,我當然不能碰到,隻有你才能碰。”進藤亮搖了搖脖子上的鑰匙,“這個鑰匙,你也有吧,爺爺臥室裏的所有東西都被你轉移了!為什麽這麽做?”
看著麵前一貫威嚴中年男子露出一幅欲言又止的樣子,進藤亮嘴巴往下一癟,快要哭出來一樣,絕望的從口袋裏抽出一封年代久遠的信紙,用力甩到茶桌前,“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進藤佐為目光閃爍了一下,將桌上的信紙拿起後,一眼也沒多看的收入自己寬大的袖口中。
“你還沒有資格質問我,至於這上麵的事是真的還是假的,你可以自己去了解。”說完,便將藤亮一個人留在了大大的客廳。
進藤亮臉上被憤怒扭曲成不甘的形狀,垂在褲縫旁的兩隻手緊緊的握成拳頭,心裏已經隱隱猜到真相,“可惡,惡心,無恥!”
回到自己的房間,進藤亮打開電腦,十指在鍵盤上猶猶豫豫的停留了半晌,最後咬著牙在搜索框中敲入:進藤光塔矢亮,鼠標移到GO的圖標上時,進藤亮的手都有些顫抖起來。進藤光,塔矢亮,進藤亮,嗬!進藤亮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到底是真相太赤裸還是自己太愚蠢,竟然到現在才發現。
進藤亮幾乎整晚耗在電腦前,查閱著古早以前的信息,順著題目的標題一篇一篇的點擊進去,看著官方和非官方的評價,無一例外,都是針對他們的棋藝的圈點,媒體喜歡稱他們為日本的希望,撼動圍棋界的雙子星,對於他們的感情除了默契二字,其他隻字不提。進藤亮也不知道自己點擊“下一頁”點了多久,隻是當手有點發酸的時候,一個標題讓他猛然的驚醒,一行大字寫著“宿命的對手,人生的伴侶。”伴侶二字,恰到好處的觸動了進藤亮心裏的某根弦,有些麻木的點擊進去,進藤亮細細地看了正文和全部評論。
正文中,作者用敘事的口吻,平淡而中肯的對兩人的棋藝作了肯定,又列出了兩人所獲得的全部獎項,長長一條迷花了進藤亮的眼睛,他一晚上看夠了這兩人的豐功偉績,一路拖到文章過半的地方,後半段終於有他感興趣的內容了,進藤亮瞪大眼睛,用早已酸澀的眼珠細細搜尋,生怕錯過什麽重要信息一樣,但遺憾的是作者隻用了寥寥幾句晦澀不明的話描述了一番兩人似友似情的感情。
“自從他們在棋迷麵前公開發言會做一生的對手後,兩人更是進則一雙,出則一對。”
“塔矢名人因胃病的折磨不得不放棄本屆的名人決賽資格,進藤本因坊同時期也主動放棄了本因坊的決賽資格。”
進藤亮對塔矢亮的記憶已經十分模糊了,隻依稀記得每個周末,他的父親都會帶他來到爺爺家,而爺爺的床上,總是躺著一個目光犀利,骨肉幹癟的老頭子,每次看著父親的眼神都充滿了警示,而轉向爺爺的時候,總是變得異常的柔和。
“塔矢名人長辭的時候,進藤本因坊曾哀傷的表示,“寧願自己獨享孤獨,也不想讓他被病魔摧毀。(盡管最後幾年裏,塔矢亮並不是名人頭銜的獲得者,但由於塔矢名人幾乎是人們叫得最順口的一個,所以隻要提到塔矢亮,人們仍是習慣叫做塔矢名人。)”
進藤亮當然記得這段時間,父親幾乎不再回家,就算爺爺趕也趕不走他,本就花白的頭發幾乎一夜全白,也就是從那時起,爺爺的身體漸漸越來越差,就連每次見到自己也隻是摸摸自己的頭,再也抱不動自己了。
“進藤本因坊成立的”亮光”基金,日本幾乎所有的孤兒院都受到過它的援助。”
“進藤本因坊彌留之跡,交代自己的養子,把自己與塔矢亮安葬在一處,兩個真正是生時相伴,身後亦然。”
最後,作者對兩人作出了這樣的評價,“圍棋無疑是他們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之一,也許另外之一就是他們彼此本身了。”
進藤亮花了一個晚上消化了這些隱晦的事實,心態漸漸趨於平和,特別是看到網上的棋迷對他們的維護時,即使是間隔了十年之久,仍是為這純粹的感情祝福和讚美。
進藤亮默默記下作者的名字,在黃頁上查到聯係電話和地址。理性告訴他,這個人一定是對爺爺非常熟悉的,直覺告訴他,這個人一定知道更多的事實。
等到天一亮,進藤亮就揣著寫著地址的紙片,帶了些零錢出了門。
他沒有想過見到伊角光的過程如此順利,對方似乎對自己的造訪很是意外,但聽到自己報出名字時,眼裏明顯的一亮。
“您好,我是進藤亮,伊角叔……叔?”進藤亮有些結巴的說著。
“嗯,以我的年紀,你叫一聲叔不虧。”伊角光的嘴角雖淌著輕淡的笑意,但進藤亮明顯更拘謹了。
“我……我看到了你發表在網上的文章─關於我爺爺的。”進藤亮紅著臉,想盡量把話表達清楚。
“嗯。”伊角光了然的點了點頭,不作聲不作氣的又看了進藤亮一陣,就在進藤亮手足無措的時候,突然起身開口,“有些東西也該物歸原主了。”
進藤亮瞪大眼睛抬頭看著他,伊角光已經走進了左側的一扇門,不一會兒,他手裏拿著一本厚厚的牛皮本走了出來。
進藤亮盡管對這個本子十分的好奇,從小的修養卻不允許他作出逾矩的行為,隻能垂著頭瞪著仿佛很舊的牛皮本。
“其實,我寫這篇文章是因為我的父親。”伊角光從牛皮本裏抽出一張泛黃的舊照片遞給進藤亮,進藤亮禮數周全的接過來,不由一愣,小心地看了對前精瘦的中年人一眼。
伊角光推了推眼鏡,笑了笑,進藤亮頓時覺得他還不如不笑,那種陰冷的氣氛幾乎讓自己坐不住。
“我當時發現這張照片的時候可比你現在驚訝一百倍不止。”說完進藤光覺得冷氣更強了,“你看看反麵。”
進藤亮雖然有些怵,但非常聽話地將手中的舊照片反轉過來,一行豎著的小字,因為年代久遠而有些模糊,上麵寫道,”你即是月。”
進藤亮瞬間像被定住一樣,心裏在咆哮,不是吧,這不是我想的那樣吧……
“看來連你也看出來了。”伊角光嗤笑道,“你能想到我在母親去世的兩周年當天發現它的心情嗎?特別是想到我的名字時!我當時隻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找到他們不軌的證據,讓他們身敗名裂!”
進藤亮感覺到伊角光雖然言辭激動,情緒卻並不怎麽憤怒,眼神飄忽仿佛在陷入了久遠以前回憶。
“但是……我沒有想到的是……老頭子居然是單相思!你爺爺,也就是進藤本因坊確實有一個同性的愛人,但卻不是我父親,而是塔矢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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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藤亮那天揣著那本看似有些年頭的筆記本在伊角詭異的目光下匆匆告別。伊角最後意味深長的看著他,說,“我不是聖人,之所以後來我寫了那樣一篇文章,在你看了這本筆記後,或許也能明白。”
回到家時,看到空蕩的大廳,知道父親不在,不由鬆了口氣,一直走到自己的房間,才將筆記本從懷裏拿出,翻開厚硬的封皮,裏麵正正規規的寫著一行秀氣的毛筆字--塔矢亮。
又往後翻開一頁,黑字的水性筆在白淨的紙張上清晰的記錄著。
“光終於同意和我一同搬進舞尺的公寓,這一天,我等了四年。”
下麵一大片空白處上,像是另一個筆跡,畫的一個有著一排直流海妹妹頭的男生腦袋的Q版頭像,直流海男生腦袋上鼓著一個大包,大包上麵還散發著新鮮的熱氣,而男生的表情卻傻笑到讓人忍俊不禁。
進藤亮又往後翻了幾頁,上麵都是一句話或幾個詞,而下方,則是各種搞怪的頭像,無一例外的,都是一個直流海的男生頭。進藤亮大概可以猜得出這是塔矢亮記錄和爺爺生活的片段,說是日記卻不太恰當,因為上麵並無日期。
“我終於得到了名人頭銜,這一刻,我隻想和你分享這份喜悅。”
後麵,便是長長的空白,少了頭像,便像是牛奶缺了糖,進藤亮聳聳肩膀,繼續往後翻。後麵的一頁則是貼著一張折起來的紙,大概因為和筆記本的大小不同,A4大小的紙被折了三段夾在裏麵。進藤亮小心的將它展開,一行油墨打印出的鉛字便躍然於眼前。
“亮,當你看到這封郵件的時候,我已經離開東京,大概在哥本哈根?一直以來,你都在為了我們的未來而努力,無論是麵對家庭的責難,還是麵對棋院裏的流言蜚語,你的堅定都是我信心的來源,無論別人對你作出如何的評價,你的溫柔體貼我都懂。我們相識十二年,正好是人生的一半年月,而你在我心裏占據的又何止一半,也許你不知道,這七年來我比你更希望能叫你一聲塔矢名人。所以我來了,來到丹麥,為了我們的愛情能有所安放……無論結局如何,這次換我等你。”
進藤亮驚訝的看著毫無感情的鉛字整齊的排列在紙上,可是和毫無生氣的油墨字截然相反的是字裏行間流露出的濃烈感情,進藤亮喃喃地說,“原來是爺爺求的婚……”
接著往後翻,似乎是兩人從丹麥回來之後。
“收養的手續極其煩瑣,可是隻要看到光的笑容,這一切就是值得的。”
下麵仍是應景的畫了一個妹妹頭男生別扭的一手抱著嬰孩,一手抱著奶瓶的簡筆劃,額頭上的十字路口彰顯著男生的煩躁。
進藤亮心猛地跳了一下,這……是父親?
手下速度加快,又往後翻了翻,眼睛一目十行的搜尋著父親的名字。
突然,看到了“佐為”二字,進藤亮停了下來,開始認真的閱讀這一篇少見的長句。
“我們少有地吵架了,我想為佐為請個保姆,而光認為我對佐為太冷漠……我承認我有些嫉妒佐為,他幾乎占據了光的整個少年時期,如今他又以另一種方式占據光的青年時光,我想我也許真的很貪心。”
這是進藤亮第二次看到沒有頭像的記錄。但他腦袋有些不夠用,從前麵的記錄可以推斷出爺爺是在24歲的時候收養的父親,所以說父親占據爺爺的青年時期很好理解,但是占據爺爺的少年時期?這父親怎麽做到的?
帶著這個疑問,進藤亮更快速的翻閱起來。可惜後麵似乎空白了一大段時間,直接跳到了兩人結婚一周年的描述上去了,之後記錄的間隔便大了起來,偶爾兩筆也是在塔矢亮收到爺爺送的這樣那樣的禮物時開心的幾句謝詞。
筆記已然過了大半,進藤亮越來越失望,就在他以為這份這個疑問無法解答的時候,突然發現後麵記錄者的筆跡變得不一樣起來。
“他現在精神越來越差,卻還是和年輕的時候一樣逞強,有時候睡到半夜硬是搖醒我問我更在乎他還是更在乎佐為,常常弄得我哭笑不得。”
“佐為今天難得回家,他卻不留佐為吃飯,在明明知道我會生氣的情況下!但是他像個孩子般的霸占著我,依賴著我,我完全狠不下心來責怪他,算了,等下還是給佐為打個電話好了。”
“我現在已經後悔死了將那件事告訴他,我懷疑他已經快要走火入魔了,無論我對他說多少次,叫做藤原佐為的靈魂已經成仙,而我的兒子叫進藤佐為,他總是對佐為抱著高度的敵意,完全不像父子之間的會出現的眼神,這時,我又不得不佩服佐為,就算我這樣的粗神經都覺得那厭惡的目光露骨的情況下他怎麽做到淡定自如的?”
“他真的越來越過分了,居然懷疑佐為對我……我發誓我一個星期都不要理他了!不……兩個星期!”
進藤亮看到這裏,心裏咯的一下,呼吸有些急促起來。他覺得頭有些疼,到目前為止,他沒有看到記錄裏提到過自己,他甚至也不能確定樓下的那個人是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如果進藤光可以收養進藤佐為的話,進藤佐為當然可以收養進藤亮。進藤亮一反手將筆記本合上,不敢繼續看下去,忐忑了一陣後,幹脆將它鎖在了床頭櫃裏,剛剛將鑰匙圈在鑰匙包裏收好,就聽到樓下傳一陣打門聲。
進藤亮看著桌上不知名酒店的外賣,回想了一下上次自己吃家常菜的時候,仿佛已經過了一百年那麽久。
那還是爺爺剛剛去世不久的時候,母親做了一大桌子自己愛吃的飯菜,那時,幼小的自己還不知道這已經是最後的晚餐,當第二天被父親告知以後隻剩下他們父子兩個生活的時候簡直像天要塌下來一樣,哭得一塌糊塗。
“在想什麽?有心事?”不知何時,父親已經吃好了一陣子,也不知道注視了他多久。
進藤亮趕緊往嘴裏扒了一大口飯菜,低頭咀嚼了一陣緩緩的抬頭,躊躇了半晌仍是鼓起勇氣問道,“那個時候,媽媽為什麽會走?”
進藤佐為悠悠的掃了他一眼,“我還以為你永遠都不會問這個問題了呢。”又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裏蘊藏了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你心裏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
進藤亮呼吸一窒,心裏憋得難受,眼睛都開始充血起來,“她不是我媽媽?那我是誰生的?”
進藤佐為疑惑的看著進藤亮,“伊角不是把日記給你了嗎,你沒看?”
進藤亮騰的一下站起來,“你……你怎麽知道……我……”
進藤佐為嗤笑了一聲,“你一走他就給我打了電話,你以後最好離伊角家遠一點。那本筆記本是他用非常卑鄙的手段偷過去的,不過我倒是沒想到他會還給你。”說到這裏,進藤佐為又看了進藤亮一眼。“那是你爺爺的東西,如果你看了就會明白那東西有多重要,我現在請你把它交給我保管。”
進藤亮目光瑟縮了一下,“那本筆記我沒看完,等……等我看完再……等下,你還沒說我到底是怎麽回事?”想到自己的身世,進藤亮的氣勢又強了一些。
進藤佐為眉頭皺了一下,“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沒錯,就是那樣,當時你爺爺催著我結婚生子,我知道他一直因為我的名字對塔矢亮心中有愧,我也不想讓他失望,我和你母親隻是協議結婚,你是我們從孤兒院裏收養的,所以我曾經也想找到你的親生父母,但是資料太少,完全沒有線索。當然,如果你想試著找的話,隻要你需要的我一定會盡力幫助你。”
進藤亮深呼吸一口氣,慢慢吐出,心裏反而變得踏實了。“所以,我不是你兒子。就像你也不承認你是塔矢亮的兒子一樣,是嗎?”
進藤佐為眼神突然變得銳利鋒芒,寒光直直的射來,讓進藤亮神經又是一緊,“你是這麽想的嗎?”
“不是嗎?我隻是你用來討好爺爺的工具!”進藤亮大聲控訴。
進藤佐為臉色越來越沈,卻還是維持著平靜的語調,“看著你,就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那時你爺爺也一定很傷心。”
你傷心嗎?進藤亮張了張嘴,卻沒有將話問出口。
“而且,我從來沒有不承認我是塔矢亮的兒子,否則,我不會接手塔矢家的產業,如果我不想,我可以捐掉,或者,賣掉。”
進藤亮噎了一下,雖然知道父親說的是事實,仍是有一絲疑惑,“但是你從未叫過塔矢爺爺父親!”
“這是他的意思,但我對他的尊敬,並不少於你進藤爺爺。”
進藤亮,“……”
“你的圍棋天分,最早發現的也是他,我很期待你能進入職業棋士的世界,但是……如果你真的對攝影更有興趣,盡管我可能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我也會尊重你的選擇。”
進藤亮,“!!!”
“你說……塔矢爺爺發現我有圍棋的天分?”進藤亮不確定地問道,他實在對塔矢爺爺的印象模糊得緊,有的也隻是一些嚴肅的片段,仿佛他所有的柔情全隻給了一個人。
“你還有一晚上的時間看完那本日記,明天把它交給我。”
隱約的,進藤亮似乎覺得能聽懂父親的意思了,於是收拾了碗筷後--阿姨休假的時候別指望父親會做這些事,便早早洗漱上樓了。
從抽屜裏小心翼翼的捧出硬殼筆記本,從中間過半的地方翻起,這次,他更小心的去尋找著關於父親的蹤跡。
“佐為從小便是有主見的,他總是喜歡拿我們那個時候的條條框框去限定佐為,怪不得人常說父子是冤家!不過這樣一來他的精神倒是好了不少。”
“自從出了那次事故後,他總是不太願意卸下帽子,甚至有些別有用心的人說他不尊重對手,崎山醫生上次說的可以做皮膚移植,結果已經下來了,太幸運了,我們盡然匹配,也許,我應該想想怎麽讓他同意這個手術了。”
到後麵,明顯又換回筆記的主人的字跡,隻是隻是有文字。
“光居然瞞著我做了這種事,難道他不知道過了三十五歲後的恢複力很差嗎?到底是誰慫恿他做這種拆東牆補西牆的事的?這些傷疤在我身上和在他身上會有差嗎?真的要被他氣死了!!!”
“明明醫生說了不能吃魚了,光還像個孩子似的為了吃不到想吃的大吵大鬧,到時候難受了還不是我來照顧嗎?”
“真的快被光氣死了,今天讓他把大腿內側的傷口給我看看,他……居然說我色大叔?”
“總覺得佐為看光的眼神越來越怪,那種眼神……我怎麽會不熟悉?可是和光說根本沒用,他隻會覺得我大驚小怪。但我又能做什麽呢?畢竟那也是我費盡心思教育過的兒子啊!”
進藤亮突然覺得心裏某處塌陷下去,這種擔心又無力的感覺仿佛和總是繃著一張臉的父親重合了。
進藤亮繼續翻閱下去,淚水慢慢地糊住了眼睛。
“光的傷口感染了,佐為因此直接曠掉了本屆的本因坊預選賽,光這麽生氣,我還是第一次見,但是我沒有想到佐為居然玩失蹤,他在外麵租的房子據說也退掉了……說起來他這個年紀叛逆是不是晚了一點?但不論怎樣,他都不應該讓光擔心!還有我,我也很擔心……”
進藤亮想到自己在外漂泊的一個月,不知道父親是否惴惴不安為他費心,記憶裏被自己刻意選擇忘記的片段突然也跑出來控拆自己的不孝,進藤亮想起自己剛離家的時候圍棋天地上報道進藤佐為半年來首次輸掉的那一局棋,對方並不是能和父親相比的超一流棋手,原來……自己並不像是自以為的那樣不受重視。突然,進藤亮又意識到一個問題,他似乎也沒有落下過一期的圍棋天地,是不是或許,他也不是自以為的那樣討厭圍棋……
“媽媽打電話過來,說已經找到佐為,暫時讓他住在光曾經的房間,雖然很想把這小子抓過來打一頓,但是還是明天接他回來問一問情況再說吧。”
“我從來沒有想過還有第三個人知道這件事,更沒想到爸媽知道的時間甚至比我更早,但這些讓佐為知道合適嗎?會不會讓他覺得自已的存在隻是為了紀念一個靈魂?”
“我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佐為居然連不再下棋這種話都說出來了,我簡直不敢去看光的臉,隻能訓斥佐為,但又能改變什麽呢?溫言軟語從來不是我擅長的,而光現在又……或許隻能再拜托媽媽一次了。”
“佐為已經連續兩周不戰敗了,簡直就像是和二十多年前的曆史重合了一樣,也許生活就是這樣,不斷的輪回,光曾說過,那個時候是被剛從中國回來的伊角開導了,那麽這一次,就由我來引導佐為吧。”
“我和佐為十多年來少有的長談了,原來我們之間有這麽多的誤解,我頭一次發現,原來除了光,我還會因為其他人感到心酸難受,而我也終於承認,佐為早已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盡管他永遠不會對我像對光那樣親近,盡管他分散了光的大半時間和精力,盡管他總是在挑戰著我承受的底線,但這都不影響他成為我最重要的人之一。”
“我很高興佐為不再拿圍棋泄憤,也終於成長為敢於直麵問題的小男子漢,雖然他對光的重視讓我感覺到危險,但是我仍希望他能和光和解,畢竟如果我已是如此痛心,真不敢想象光會難受到何種程度,特別是他在佐為身上不光是花費了大量心力,更是寄於厚望,就算有人說佐為是光的信念的延續,我想我也沒有立場反對的。”
後麵是另一種顏色的字跡。
“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他竟然做了這麽多,我簡直比看到石頭上開出一朵花來還要吃驚!但更多的是感激,也許我也應該趁佐為回來的這次和佐為談談另一個佐為了。隻是現在那記憶不那鮮明,而十幾年前我怕自己忘記佐為而寫的片段我也不記得寫了些甚麽了。模糊的感覺,應該都是一些快樂的事情。就像佐為這十多年帶給我的快樂一樣。”
筆記最後止在這一頁,進藤亮猜測大概是因為筆記本沒紙了的緣故,從筆記中的字裏行間,進藤亮推測這本筆記記錄了十幾年的林林總總,他想到父親提到這本筆記是被伊角偷去的,也許父親那裏會有另一本筆記,記錄著爺爺和那個人的另一個十幾年。但他已經不需要繼續看下去了,塔矢亮寫的曆史重合又一次輪回在了自己身上,不再下棋--離家出走--發現身世,這算是進藤家的詛咒嗎?
進藤佐為第二天下樓時,看到餐桌上擺放的早餐微微愣了一下,眼睛遊移到桌角擺放的一個厚厚的硬殼筆記本,冷硬的嘴角微微翹了一下。走近時才發現筆記本上粘附著一張薄薄的便箋,上麵書寫著:爸爸,我去問問緒方實還能不能補報職業棋士的試驗,如果不能也沒關係,因為隻要我還在前進總有一天我會到你的世界裏來,到你的身邊來的!
進藤佐為看了兩三遍才將便箋收入寬大的袖口裏,拿起厚厚的筆記本走入地下室,拿出鑰匙將一扇木門打開,又摸了筆記本幾下,最後將它放在了另一本同款的筆記本旁邊,做完這些,最後用進藤亮從未見過的溫柔目光撫向牆上的兩副黑白照,左邊的照片是父親選的,右邊的照片是自己選的,他的目光更久的停留在右邊,神情也不似平時那麽緊繃,現在的狀態才是真正的放鬆,他對著照片時而皺眉,時而微笑,也許他在對照片裏的人說著悄悄話,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