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後，紅凝被黑暗吞沒，她嘀嘀咕咕地點亮油燈，早知道要走，就應該讓它一直亮著，反正以後也用不成了。
    芫荽連夜給紅凝做了不少好吃的，一遍又一遍地問她能不能留下來，紅凝邊偷嘴便搖頭，看起來倒是不甚在意的樣子。第二天，天蒙蒙亮，秦府的家丁就被敲門聲驚醒，秦幽雲剛睜開眼就被紅凝連人帶行李的撲上來壓住：“我又沒人要了。”
    起床後聽了事情的原委，秦幽雲顰眉道：“也就是說，皇帝要你進宮獻藝，皇甫瑾警告你說你極有可能一去不複返，而假設果真如此，到時候你或許會做一些欺君罔上的事情，你怕連累離姬和芊眠居所以就離開那裏，現在無家可歸了？”紅凝點頭，“你怎麼就不怕連累我和秦府啊？”
    “嗬，”紅凝擺擺手，“你們家富可敵國，根基穩如磐石，皇帝不會因為我這等小人物為難你們的！”
    “你怎麼能如此篤定，你也見過他的喜怒無常，萬一心情不好把我們家抄了怎麼辦。”
    “別說那麼不吉利的話嘛，呐，你也知道他喜怒無常，你就忍心看到我羊入虎口啊。”紅凝下定決心軟磨硬泡的時候，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
    “不行，我還是不能把你留在府裏，真要怪罪下來，我自己舍生取義也不能把我爹搭進去。”秦幽雲來回踱步，麵色凝重，本來她一直覺得，皇上那種高高在上的惹不起的主，她是一輩子都不會遇上的，誰知真遇上了，既然天意不可違她也不說什麼了，但這次無論如何她也不能主動送上門啊。
    “你們家廚房做的早點真不錯。”
    “對了！”秦幽雲靈光一閃，抓著嘴裏還有半個包子的紅凝就往書房走，“我不是說過，你把我救出來就送你一處宅院嗎，在南山腳下的那座，我把房契給你，待會兒再叫人去把那裏歸置一翻，你今天就可以住過去，然後，”秦幽雲推開書房的門，“在你活著從宮裏出來之前，我就當你死了。”
    紅凝愣了一會兒，反應過來：“沒那麼嚴重吧……”
    “嚴不嚴重不是你我說了算，是看皇帝的心情。”秦幽雲在暗格裏取出一個上鎖的小箱子，拿出貼身的鑰匙環。
    “薄情的女人。”紅凝撇撇嘴，想著是不是精明能幹的女人都有一顆冷血無情的心。
    “薄情的表現是直接把你丟出去，你再抱怨我就不給你房契讓你自生自滅。”秦幽雲雙眼定定地瞧著她，紅凝識趣地閉嘴，過了一會兒又開始嘀嘀咕咕。
    秦幽雲把房契找出來，簽字畫押後給了紅凝，隨後差人備了馬車，把她塞了進去。
    “你真當我死啦。”紅凝可憐兮兮地拽住秦幽雲的袖子。
    秦幽雲頓了一下，掙脫開：“那你有本事回來詐屍啊，我等著。”說完，同車夫吩咐了幾句，轉身進了秦府大門。
    就像當年她師父離開的時候一樣，腳步悠然，沒有回頭。
    ——在這兒等我。
    她等了，好好地等了，雖然老天沒有適時地降下大雨來渲染她心中的悲涼，但當一隻流浪狗走過來趴在她身邊的時候，她渾身戰栗地意識到——自己，是真的被拋棄了。
    意識到這點後她就離開那個地方，回她們臨時搭建的木棚裏，好在師父雖然薄情卻不寡義，人走了卻沒有把傀儡木偶們帶走，至少給她留了吃飯的家夥。其實算算紅凝在那裏也不過等了三個時辰，比較於以前在市井上看到的被拋棄的孩子們，無論風吹日曬雨淋，一等就是三天三夜的差遠了，這樣想想也不知到底是師父無情還是弟子無義了。
    紅凝給自己做了一個麵具，第二天精神抖擻地出門演木偶戲，一人分飾兩角根本忙不過來，一開始人們看個熱鬧圖個開心，還會賞她幾文錢，但後來別說看客了，連紅凝自己都覺得表演已經趨向於慘不忍睹的狀態，到了終於無法挽回的境地時，她餓暈在一隻流浪狗身邊，麵具滾了老遠。
    無論等多久，在哪裏等，師父都不會回來。
    明明心裏已經跟明鏡似得，卻依然忍不住幻想，師父隱匿在人群中，看著她在台上手忙腳亂，然後在人群散開後，鄙夷地對她說：“隻是想試試你自力更生的能力，沒想到你居然這麼笨，我怎麼會收你這樣的人做徒弟，算了，以後還是跟著我……”
    事實就擺在眼前也不願意承認的人，真的是愚不可及。
    流浪狗舔舐著她臉頰上的水滴，濕熱的氣息噴在她耳邊，她來不及嫌棄，就陷入了混沌。
    紅凝睜開眼，看了看車窗外，青山綠水，已經是城郊了。
    又在想以前的事。紅凝拍了拍腦袋，仿佛想把紛亂的思緒拍出去，看著南山上的樹影，勉強露出笑意。
    ——紅凝，不準想了，不要再等了，風水輪流轉，這回不是終於也有人在等你了嗎。
    “那你有本事回來詐屍啊，我等著。”
    想到秦幽雲凶巴巴的語氣，紅凝忽然有些高興。
    雖然總覺得事情應該沒有她們想的那麼嚴重，但無論如何，她一定會好好地離開皇宮的。
    秦守在書房裏呆了一個時辰了，連飯也沒吃，翻箱倒櫃地找著什麼，秦幽雲過去問他找什麼時，他忽然抓住她問道：“女兒，你動過房契沒有？”
    “哦，動過，怎麼了？”秦幽雲回答得雲淡風輕。
    “你沒事兒動房契幹什麼？”秦守看上去火急火燎的。
    “因為答應過紅凝救我出來就給她一處宅院頤養天年嘛，我跟你提過的。”
    秦守想了半天也沒想起秦幽雲是不是跟他提過：“就算你提過，那麼多處宅院你不給，你幹嘛偏偏給她南山下的那處小院。”
    “因為我們家所有的房契裏就那一處占地最小了啊，我可是把我帶給家裏的損失降到了最低，你還怪我。”秦幽雲也火起，頂撞道。
    “那可是你爹我準備給自己養老的宅子啊！南山那地方本來就山清水秀鳥語花香，我連墓地都在那兒選好了。”
    秦幽雲此時才自知理虧，便敷衍道：“沒事沒事，您老和十八先生交情那麼好，跟他說說，讓他把山上那處隱居勝地分你一畝——爹，我還有事，不跟你說了啊！”
    說完便腳底抹油溜為上策，送出去的東西如潑出去的水，她總不能問紅凝要回來吧，隻能委屈了她爹，在書房一個人氣得跳腳——或許改天她應該去跟沐北夕商量商量，讓他去跟十八先生求個情分畝地來。
    哎，這個爹真不讓人省心，她要為他操心的事太多了，也不知道上次請紅娘說媒的幾個人合不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