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天一直淺眠。
    用重華經常理直氣壯的話來說，就是：“睡前做一些有利身心健康的事情，方能睡得更香。”
    而小女孩知道了這事，則顯得有些擔心：“那樣吃塊糖不就好了麼？可是微之你不是說過睡覺吃糖會得蟲牙麼？”
    雪卿在一邊聽著，低聲說道：“或許可以用些安神的熏香和藥物？”
    慕天都認真的一一聽了，先是微笑，隨後給了身邊坐著一臉賤兮兮笑容的重華一個爆栗，然後靜靜的站起身來，將屋子裏所有的糖鎖在了櫃子裏，最後輕聲說道。
    “如此，還麻煩雪卿去幫在下抓幾味藥來。”
    此話一出，有人歡喜有人哀歎有人撒嬌。
    於是到了晚上，慕天很快就在湯藥的幫助下入眠了。
    但是他這次也並未熟睡，他做了一個很久都沒有做的夢。
    黑夜，同樣是黑夜。
    花市燈如晝，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那是他還是十五歲的時候，那一天，同樣是上元佳節。
    他穿著一件有些發黑的紅衣，明明是站在大街上，臉色是冰冷而殘酷的。
    他和師兄妹，與兩位師父一起從天緣山逃到了一個邊關小城。
    這個時候，他和師父們已經連續殺了幾天的追兵，應付不計其數不知道會從哪裏冒出來的殺手，他覺得身心俱疲。
    紅衣上的血已經凝固，變成了點點黑色。
    他們一直都風餐露宿，從來不走大路，隻是尋找人跡罕至的荒野，但還是時時被那些人發現，隨即被圍攻。
    三師兄和二師兄都是重傷，隻剩下他和大師兄還能在師父無暇顧及他們的時候，保護小師妹花楹。
    他真的受夠了這種毫無止盡的追殺，也受夠了什麼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已經不想再想這些，他太累了。
    他不喜歡滿手血腥，隻是別人若不死，他和師兄妹就得死。
    不得不殺，手裏的劍卻越來越沉。
    今日他們進了城，殺手似乎少了一些。不知是什麼原因，最近追殺他們的人看起來都變成試探，對他們的殺心好似並沒有剛開始那般堅定了。
    大師父說這是好事，二師父說不可以掉以輕心。
    隻是兩個師兄的病越來越嚴重，二師兄還好，三師兄此次恐怕是……他想著，搖搖晃晃的在街上走著。
    上元節的花燈，五顏六色的、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如此美麗的景色，卻偏偏是這樣糟糕的心境。
    他覺得自己有點可笑，可是怎麼都笑不出來。
    然後就感覺忽然有什麼冰冰涼涼的東西，滑落在他的眼睫毛上。
    眨眨眼，發現那是一片雪花。
    他於是站在了原地，伸出手來接那晶瑩剔透的，飄落的雪花。
    真好看。
    真冷。
    他不禁瑟縮起來，想要找個地方蹲下。他身上的衣服仍然是夏季涼薄的衣衫，一直在應付那些人的追殺，他們連藥品都緊缺，更何況是衣衫。
    沒有想到，這場追殺一直就到了冬季。
    冷，但是已經習慣了。
    這個冬天馬上就要過去了，他這樣安慰自己。
    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
    他凍得發抖，蹲在路邊那顆巨大的，已經落盡葉子但長出了小小的花苞的樹下，有點想要閉上眼睛。
    師父本來囑咐他出來買些藥，隻是他找了一路，一家開門的店鋪都沒有。
    伴隨著寒冷的，還有深重的困意。
    他明明知道此刻不能睡，但還是忍不住想要睡覺。
    直到被一陣溫暖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