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開始下起了小雪。
    “今年春天，倒是經常下雪。”一身黑衣的重公子坐在回廊邊，看著院子中央的那棵巨大的木棉樹，略略感覺有點冷，卻沒什麼動作。
    白衣少年走到他身後，臉上有點無奈的神色，將手裏的披風給他披上了，輕聲說道：“你早就認出我來了。”
    是十分肯定的語氣。
    “你一進門的時候我就認出來了。”重華喝了口壺中的酒，低聲笑道，“你這個喜歡隨意變換年齡的小叔，無論變成什麼樣我都認得。”
    “你還知道我是你小叔，這樣都用梯子砸我。”白衣少年氣急，伸手就抓住了身前人的耳朵，狠狠一扯，“我現在背後還痛呢！”
    “本少爺可不相信你真的被砸著了，誒喲耳朵耳朵小叔我錯了還不成……”重華一邊解救自己的耳朵，一邊陪笑道。
    “你身體從小就不好，自己也不看好。”白衣少年像是頗有怨氣一樣說話，可是神色間卻是實實在在的關懷與疼愛，“剛回的帝都？府裏的人都不知道你最近回來。”
    “我都瞞著呢，小叔別擔心。”重華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座位，笑的猶如稚子般純真無邪，“好久未見了，剛見麵的時候真是嚇了一跳。”
    “也沒見你怎樣表示，哪裏是嚇了一跳，分明是嫌我煩。”白衣少年帶點不忿的坐在重華身邊，看了看這個小院，再次放輕了聲音，“你這孩子，別拿你糊弄男男女女那一套糊弄微之。慕微之是我故友的孩子，你要是有什麼邪心思，趁早給我滅了。”
    “冤枉啊小叔，我哪裏有什麼壞心思。”重華聽了，很是帶了點委屈的神色，“你總是這樣冤枉我，從不說我好。”
    “那難不成你是真喜歡他？”白衣少年問了這一句後神情似乎是有些惆悵的，拿過重華手裏的酒壺，眼神雖然是在看著他，卻更像是在望著其他的什麼，“你這孩子，從小就是這樣，何曾有過什麼真心？”
    “當然有過，小叔這麼說倒真是冤枉重華了。”身穿黑衣的男子含笑說著，眼光又落在院前的那棵木棉樹上，“不過這麼多年了，我曾真心喜歡的，一個都抓不住。的確不喜歡的，卻徑自往我懷裏塞。弄得到了最後，連自己都分不清，還有沒有真心。”
    白衣少年這回沒說什麼，隻是低低的歎了一口氣，將手裏的酒壺放在一邊，也一同看向院中的木棉樹。
    “也確實是不能全怪你的。罷了，我勸不動你，自己好自為之罷。”
    將近天色發白的時候，一直看著木棉花的重華看了看坐在身邊連姿勢都沒動一下的白衣少年，輕聲說道：“若是想走，就走罷。”
    白衣少年溫和的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帝都現下已不太平，自己保重。”
    再沒有人說話。
    過了一會，回廊上就隻剩下了身穿黑衣的男子一人。
    這個時候，不知從何處傳來了古琴聲。
    他猶豫了一下後站起身來，走到慕天屋前，突然伸手輕輕推開門。
    “可否與你合奏一曲？”他似乎夾帶著初春的料峭春寒撲麵而來，看著慕天微微驚詫的眼神，神色自然的微笑著問道。
    慕天什麼話都沒有說，隻是靜靜的看著他因為熬了一個晚上的夜，有點微微發青的眼眶，起身取了一支洞簫，遞給了他。
    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鳳求凰。
    “在下已經很久沒有摸過這些東西了，沒有想到慕公子這裏有這麼多。”重華放下手中的洞簫的時候感歎了一句，轉頭看向慕天所住的房間內掛著各種各樣的樂器，“昨天早上來的時候沒有注意看，你這裏這麼多的樂器。”
    他說著就在房間裏轉了一圈，一邊看著牆上的琵琶胡琴橫笛一邊感慨道：“常人一生兩三件足矣，你卻在這裏掛了這麼多，要是全部精通，可當真能稱得上是個天才。”
    “我隻會古琴和琵琶。”慕天聽到這話之後神色淡淡，隻是拿起洞簫重新掛了起來，“其他的都是幫別人收著，等著他們來拿。”
    “你的朋友倒是不少。”重華說著，眼睛裏有點寂寥的神色，將酒壺裏最後一口酒喝了，隨即輕輕咳了兩聲，“我從小就沒有什麼朋友，唯一的可以稱得上是好友的人，還天天在邊關待著不能回來。”
    慕天輕輕掃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房間裏一片安靜。
    “好了，在下不打擾了。”喝空了酒壺的人看著他的背影，勾唇輕輕微笑，眼睛裏卻沒有笑意，“昨日在下看著那些招學生的告示貼出去，今日想必有些人來了。”
    慕天沉吟了一下，轉過身來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麼，眼光卻看見重華說完話之後就走出門外，消失在春日溫暖柔和的陽光下。
    “他好似很喜歡你，你也就別老這麼對他冷冰冰的繃著張臉，讓人看著也怪難受的。”
    那個人的話似乎還響在耳邊，慕天就這麼看著他的背影，突然露出了一個十分清淺的笑容，像是那一天清晨突然盛放在枝頭的，木棉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