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宗的頭七一過，這場葬禮才算徹底結束。按大慶律例，親人死後，子女是可以不用守孝的。但是若是守了，必定會留下一個孝子的美名。李適原本打算要為肅宗守孝三年，好為他以後登基做鋪墊，但是太後卻不這麼想。
    她說：“大慶雖注重忠孝禮仁義，但是它針對的是活人，不是死人，郎君不必拿這個做文章。就算肅宗他在世時如何如何英明偉大，到頭來他還是與世長辭了，活著的人至多在史書上多讚他幾句，然而過不多久就會有新皇登基，史官們又會把這一頁翻過，記載新的曆史。郎君，沒有人會在乎死去的人怎樣怎樣，隻有活著的人才有資格掌控這天下。肅宗的天下已經過去了，身為他的皇兒，身為大慶的太子，郎君已經把孝這個字詮釋得很好了。”
    李適聽著太後的話略微有些迷惑，對於太後的意思他是聽懂了，就是不要他為肅宗守孝，而且隱隱的告訴他：他是太子，是大慶下一任的皇帝，隻要他活著，他就是這天下的主，這萬物的主。可是為什麼，他會覺得太後的話裏藏著對肅宗深深地怨恨呢？據李適所知，太後並沒有子嗣，肅宗雖不是太後親生的，但幼年時是太後一手撫養大的，多少年過來了，並未傳出母子不和的謠言，怎麼就怨恨上了呢？人都被她殺死了還念念不忘。
    李適略一低頭，道：“孫兒臣明白了。”
    太後端起茶杯，漫不經心道：“明白就好。國不可一日無君，先帝喪禮一過，接著就是登基大典。按道理應是太子繼位，可是朝中的二皇子黨和五皇子黨不可能放任郎君就這麼占去了龍椅，他們必定會在這兩天有所行動。要麼是來武的，要麼是來文的，總之這兩天郎君當心點便是。”
    “孫兒臣謹記。”
    太後接著道：“朝中大臣一個個都跟精猴兒似的。朝堂上，誰跟誰友，誰與誰敵，他們一個個看著可清楚了。郎君有寡人這把老骨頭撐著，二皇子有鎮北大將軍做後台，五皇子有文丞相扶著，都是一個個了不得、不能得罪的人物。郎君，若是不出寡人所料，明日上朝又該是一片市井之景。”
    “孫兒臣知道該作如何。”
    “知道就好。”太後眯著眼瞧著李適，半晌道，“怎不見郎君抱來的小狐狸？那日在屏風裏瞧不真切，隱隱覺得挺靈動的。”
    “回皇奶奶的話，小狐狸在林安那兒睡下了。平日裏這小狐狸也有惰性，一到晴天便要打瞌睡。要是皇奶奶喜歡，我明日將她抱來了給皇奶奶當寵物養著。”
    太後一揮手：“罷了，寡人隨口問問。郎君若是真心喜歡，那就好好養著吧。”
    “是。”
    ”郎君東宮裏缺什麼嗎？要是缺點什麼就跟林安講，叫他到內務府領點兒過去。”
    “是。”
    “好了，寡人乏了，郎君就下去吧，想想明日該如何應對那群大臣吧。”
    “皇奶奶注重身體。孫兒臣告退了。”
    太後眯著眼，瞧著李適離去的背影，半晌對一旁的柳煙道：“郎君可是悟明白了。”
    柳煙掩唇一笑：“不過是個牲畜，有何悟不明白的？”
    太後輕搖著頭：“你不懂。”
    “奴婢自然不懂，奴婢隻懂如何伺候的您舒舒服服的。”
    太後伸手在柳煙的額上屈指輕彈了一下：“嘴貧的丫環。”
    “嘻嘻。”
    “叫林安過來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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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適回到東宮不見林安，倒是見著一個麵容清秀的小太監，想是剛來的。
    “林安呢？”
    那小太監畏畏縮縮的低著頭：“回郎君的話，林總管吩咐小的好生伺候這小狐狸，小的也不知林總管去了何處。”
    李適懷裏抱著想跳出他懷裏到殿外的小狐狸，疑惑道：“林安是大總管？為何不曾聽他提起過？”
    “小的不知。”
    李適淡淡的看著小太監，想來也問不出什麼，於是說：“無事了，下去吧。”
    小太監明顯鬆了一口氣：“是。”轉身想要離開，卻又被李適叫住。
    “等等。”
    “郎君還有什麼吩咐？”
    “你叫什麼名字？”
    “小的張永。”
    李適上下打量了張永：“抬起頭來。”
    張永心裏咯噔一下，緩緩抬起頭，心想自己才來東宮兩天，除了伺候小狐狸就沒別的事，小狐狸被他伺候的好好的，也沒見總管有什麼不開心……應該沒犯什麼事才對啊。
    李適盯著張永的臉看了半天，眼前的小太監白白淨淨，眉清目秀，倒是長得一副羸弱的樣子。李適半晌笑道：“小狐狸伺候的不錯，以後就你伺候它了，旁的事就別做了。喏，這是賞你的。”
    小太監一臉錯愕。
    “怎的，不信？”
    “額，不是不是。小的就是太高興了。謝、謝郎君賞賜，小的一定好好幹。”小太監顫著手接過李適手中的玉佩。其實他隻是剛才突然看到李適對他笑，腦子有些沒轉過來而已，想他來了東宮兩天，除了見這太子回應一些林總管的詢問外就沒見過和別的誰說過話，整日不是玩狐狸就是定時到太後那兒請安，東宮裏的宮人都不太敢和這位太子接觸。這太子也就是一麵癱。不過今日居然對他說了那麼多話，還對他笑了！小太監有些受寵若驚。
    李適還是一副微笑的樣子：“沒事兒了，去休息吧。”
    “哎哎是，郎君。”
    李適自張永一轉身就卸下了微笑。他抱著小狐狸坐在殿外的門檻上，也不知想些什麼。
    東宮裏的宮人都是新進宮的，心智純潔，不懂什麼宮裏的心機，什麼生存，隻要好好利用加以籠絡，這東宮裏的人就能為他所用，為他所忠，隻是像剛才那樣單純的隻給塊糖吃是絕計不行的。這皇宮裏最不缺的便是金銀珠寶，如果跟對了人，或者說，即使不跟對人，暗地裏給皇宮裏的幾位主子辦點事，這賞賜自然就下來了，而且絕對比李適賞的精致。想他李適剛從冷宮出來沒幾日，錦囊裏有什麼值錢的？還不是太後賞的。
    這個皇宮裏最不值錢的是人命，最讓人護著的也是人命。
    等到林安回來的時候，已近傍晚。
    “呀，郎君怎麼坐在這裏？還穿的這麼薄，風寒了怎麼辦？怎麼也沒個人伺候郎君，一群狗奴才。”林安嗓子一喊，宮裏的宮人立即一窩蜂的出來。
    “行了，別說他們了。”李適從門檻上站起來，坐的時間久了，腿一彎，差點跌了下去林安趕忙扶著，開口又要罵，李適一瞪眼，林安噤了聲。旁的宮人要扶，李適手一揮：“下去，該幹嘛幹嘛去。”
    待到寢殿裏林安把李適扶到床褥上，李適問道：“去太後那兒了？”
    林安笑吟吟的：“就是什麼也瞞不過郎君。奴才確是去了。”
    “說了什麼？”
    “太後吩咐奴才好好伺候郎君，伺候好了有賞。”
    李適看了一眼林安，沒吭聲。半晌道：“你是大總管？從前怎麼沒聽你提起過？”
    “比起伺候郎君，大總管這一職算得了什麼？奴才隻要盡心伺候郎君就是，說些旁的沒用的做什麼。”
    “你倒是能講，嘴甜。”
    “還不是郎君誇得，郎君若是不喜歡，奴才嘴巴再甜也不管用啊。”
    李適眼裏蘊出一絲笑意：“說你胖你還喘上了。”
    林安笑著沒說話。
    其實李適也是知道的。他才從冷宮出來沒多久，還是因為肅宗駕崩他才得以出得了冷宮，林安就算想告訴他，也找不著機會說。況且，他們互相並不夠信任對方，他不相信林安對他無害，林安又忌憚於他不信任他，貿然自報家門恐怕並不會讓他有所放鬆。所以到現在李適也隻是通過揣摩、觀察，發現林安其實是太後的人。
    想必林安那家夥也猜到了我已經知曉他身份了吧。李適想。
    李適抱著小狐狸在床上躺下。
    林安道：“郎君不用膳沐浴了？”
    “不了，乏了。你在外守著夜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