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時間到了。”洛楪緩緩推開半掩的門，輕聲說道。
    離宗律正提筆練字，聽到陌生的聲音，愣了幾下，手不由地一顫，筆尖點在已寫的字上，墨色暈染開來，隻一瞬，便難辨別出被遮蓋的是字為何了。
    離宗律眉梢微蹙，將筆放下，有些氣悶。
    洛楪不解他為何蹙眉，依舊站在原地等待。
    離宗律被她盯得心煩意亂，一揮袖，語氣隱有怒意：“知道了！”
    洛楪不知哪裏得罪了公子，頓時有些心慌，趕忙訕訕地關上了屋門。
    隻一聲掩門，屋內便再無別的聲音。離宗律靠在椅背上，這靜的出奇的屋子竟讓他感到不適，心底更是煩悶。
    少了些什麼。
    這幾日，沒有人替他磨墨，沒有人替他泡茶解乏，也沒有人靜靜立在身後，沒有那清淡的胭脂香氤氳在屋裏了。
    他不是木頭人，明白自己對惜柔動了情，惜柔不在的一朝一夕，他都不得習慣。七年培養的默契及感情，是無法被另一個人取代的。
    本他已打算，若就這樣安穩下去，幾年之後，便會娶惜柔為妻，二人白頭偕老，可惜發生了小挽兒那件事。
    如今，事已至此，再怎麼駐足回望過去，也無法挽回。
    離宗律拿起桌上的青色瓷瓶，收入袖中，斂了神色，將躁氣藏匿於心，推門出去，又是一派王爺的威風。
    他離宗律不是沉溺於過往的人，既然注定與惜柔無緣，那就讓時間淡化這段愛情好了。
    洛楪靜立在門外等候，見離宗律出來，便鞠身行禮。離宗律淡淡地應了一聲，便朝楚惜柔的院子裏快步走去，洛楪恭敬地跟在他身後，落在離宗律身後的目光有些擔憂。
    方才她靜了一會，也就明白為何公子會發怒了。公子對楚惜柔的情意從未遮攔過，之前她還是公子院裏的丫鬟時，便對此曆曆在目。
    心愛的女人要下嫁於他人，這換在任何一個男人身上都是不好受的。
    她思慮地深，直到離宗律停下步子，她才恍然回神，原來已經到了楚惜柔的院子外。
    一群下人見離宗律看著院內一片狼藉深蹙眉頭，忙跪在地上不敢起來，“王爺，楚小姐方才鬧了脾氣，奴才怎麼也攔不住，將您送的東西砸完後，就關緊了房門，沒了動靜。”
    洛楪見公子握緊了拳頭，本以為他會到楚惜柔的房裏嗬斥她幾句，或是軟下心來好言幾句。怎料公子竟轉身朝她令道：“楪，請楚夫人上轎。”
    “是。”洛楪輕聲應了一句，忙轉過身，臉頰似朦上一層紅紗，隱約泛著紅。
    這是公子第一次喚她的名字。
    心中泛起暖意，步子也輕盈了許多，隻一會便到了門前。即便楚惜柔即將嫁與七皇子，與公子斷了關係，但畢竟與自己還是同門師姐妹，洛楪敲門時語氣依舊帶有敬意：“師姐，時候到了。”
    等了片刻，沒有得到回應，洛楪便擅自推開了門。隻見楚惜柔青絲稍稍淩亂，衣裳不整，手心上被碎片劃破的傷口還在泛著血，分明是有些狼狽，卻沒有狼狽的樣子。
    她端坐在床上，一身傲氣盡顯，墨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洛楪，隱隱閃爍。
    被她盯著，洛楪莫名地不安，嘴上卻笑道：“師姐，洛楪來給您更衣。”
    楚惜柔收回了目光，站起身將雙臂抬起，卻不發一語。
    洛楪替她簡單地包紮了傷口，褪去那染了血的衣裳，給她穿上喜服，帶上鳳冠。
    楚惜柔一直打量著洛楪，這便是接替她照顧公子的人，倒讓她想起了以前的自己，“進門之前公子對你說了什麼，讓你開心成這樣？”
    被楚惜柔一語道破，洛楪動作一頓，別過頭去，輕聲道：“沒什麼。”
    楚惜柔揚起嘴角，語氣帶上幾分怨恨，嘲諷道：“公子不值得你托付身心，也莫要抱有任何的癡想，否則總有一天，你會被傷得體無完膚。”
    “伴公子左右便是洛楪畢生夙願，洛楪不敢再有奢求。”洛楪將心中所想如實道了出來。
    “人總是貪心的。一旦你得到了想要的，便會想擁有更多。”楚惜柔在青銅鏡前坐下，一邊拿起胭脂塗抹在臉上，試圖蓋去蒼白的臉色，一邊看著洛楪在鏡中的身影，笑道：“可惜我們永遠都比不上公子心中真正重視的人。”
    “那又如何？”先前懷著的敬意被一股怒意驅散，洛楪沉下臉來，“縱使公子眼裏沒有我，甚至看不起、踐踏我，洛楪的心意始終不會改變，初入肆羽閣時，師姐您也是這麼教育洛楪的，莫非您忘了？”
    見楚惜柔未有回話，洛楪繼續說道：“您並不是忘了，而是變了。”
    而楚惜柔自剛才起，便有些心不在焉，目光緊盯著映入鏡中那敞開的大門上，聽洛楪一說，嘴邊浮現一抹淡笑，自己的確變了，不知從何時起，不滿足於注視著公子的背影，想要得到公子的溫柔，得到之後，便沾沾自喜，目中無人，被拋棄後，則幽幽怨怨，痛苦不堪。年少時在閣裏受的教誨，不論受到如何對待都不會記恨公子，早已被拋到腦後。
    自小就被培養了敏銳的聽覺，門外沉穩踏實而熟悉的步聲愈發明顯，楚惜柔雙眼如潭，又有秋波閃現。
    洛楪看著鏡中的楚惜柔，眼中蒙上一層冷。
    “你看見了什麼？”楚惜柔突然問道。
    洛楪本因楚惜柔的改變而憤怒至極，卻依舊極力克製，現下楚惜柔突然發問，怒到極點便化作了冷靜，她換上一概的嘲諷語氣，冷冷說道：“一個淪陷在情字裏的落魄女人，曾經那顆純粹的心現今已汙濁不堪，甚是可悲。”
    “不。”楚惜柔轉身看向洛楪，目似劍光，不慍不火地說道：“你看見了將來的你。”
    楚惜柔的口氣算不上凜利，卻讓洛楪打了個顫，這句話有如一記重錘，動搖了她堅定的心，她嘴唇微啟，想反駁，卻久久吐不出一個字。
    楚惜柔目光掃向房門外，離宗律正好踏上最後一級台階，麵色凝重，不知是否聽見了方才她們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