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匆匆走過，雨凝身上的外傷是大抵都好了，但是元氣虧損卻是需要慢慢將養的。太醫建議雨凝每日在禦花園走走，但還是要以臥床休息為主。
    而基本整個皇宮的人都知道，皇帝陛下在盤龍殿裏金屋藏嬌，說得好聽點是那女子國色天香讓皇帝欲罷不能，說得難聽的便是一個醜八怪不知使了什麼妖術讓皇帝沉迷此道。
    雖說眾說紛紜，這個在眾人口中時而美若天仙時而醜若無鹽、似乎還是個啞巴的瑜妃就這麼安安靜靜的在皇宮中過日子。
    與其說過日子，倒不如說是在時光的消磨中變得更加憔悴。
    慕軒很苦惱，進宮月餘，好吃好喝給雨凝供著，補藥也吃著，雨凝雖然不說話，卻依舊乖乖把所有東西吃掉，但是雨凝的眼睛裏總是寫著哀愁，然後日漸消瘦。
    慕軒也大致猜出來了，雨凝當時目光溫柔，現在卻隻剩下哀傷，身邊唯一的變換就是少了一個人，而慕軒不敢提那個叫做秦謠的哥哥，怕是提到他之後就會將這個本就看不清的人推得更遠。
    這天正恰逢休沐——即每月中既無大朝會也無小朝會且奏折會暫時留在各部的日子，慕軒便陪著雨凝在禦花園裏散步。
    雨凝一襲淡黃色的衣裙，帶著同色的麵紗，頭上戴著那根秦謠送她的玉蓮簪，由於身為宮妃，雨凝一向喜歡半散著的頭發終於盤了一個高髻，上麵簡單的點綴了幾枚細小的淺綠色絹花，在這春夏交接之際帶著濃濃的清新之感，把她本就脫俗的氣質襯托的更加高貴——如果她不是這麼沉悶的話。
    “凝姐姐，你看這蓮池裏的荷花快要開了，到時候一朵朵爭奇鬥豔，一定是極好看的！”
    如果朝堂上的老大人們聽到他們年紀不大卻極具威嚴感的皇帝會撒嬌著跟一個人說話的話，怕是會把眼珠驚的掉下來。然而慕軒此刻便沒有身為皇帝的自覺，隻是拉著雨凝的衣袖說著話，畢竟是男女有別，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事，肌膚之親還是應該避免一二的。
    雨凝沉默，卻將目光投向了那此時不過“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蓮池。
    這已經算是慕軒所獲得的最大回應之一了——從現階段看起來是這樣的。於是慕軒再接再厲：“過幾日藕出來了，我就讓禦膳房做些桂花蜜藕，我知道凝姐姐喜歡吃甜的，凝姐姐說好不好？凝姐姐，你是不是餓了，去那邊的涼亭歇著吧！”
    慕軒沒有等雨凝那永遠不會出現的答案，而是拉著雨凝的衣袖向著禦花園中的“陶然亭”走去，雨凝邁著細碎的步子跟在後麵，像個乖巧的牽線木偶。
    兩人坐在“陶然亭”裏麵喝著新貢上來的龍影茶，微風吹拂，慕軒看著雨凝衣袖飄飄，恍若飛仙，心中猛地生出一絲恍惚；然而又看到雨凝的麵紗因為被風吹起而露出了下麵臉頰那變得並不十分優美的弧度，又莫名的有些心疼。
    慕軒突然幽幽的歎了一口氣，這樣的人，明明應該得到世上最好的東西，卻偏偏這般……讓人無奈。他不知道，自己麵對這樣的冷漠能否堅持下去，如若不能，他會覺得自己很可惡，而他不願意讓那樣的事情發生。
    “萍兒，天氣畢竟寒涼，給你家娘娘取件披風來！”
    聽到慕軒的吩咐，隨侍在一旁的培豐和萍兒立刻躬身領命，萍兒轉身向盤龍殿快步走去，培豐則是再次上來添茶。
    透過茶產生的氤氳霧氣看向雨凝，突然又覺得這樣安安靜靜的度過一生，也算得上是歲月靜好。
    就在這個時候，禦花園的另一端出現了一個明黃色的身影，身邊攙扶著她的是一位年老的嬤嬤，身後跟著宮女太監十餘人，浩浩蕩蕩的衝著蓮池禦湖而來，慕軒看了微微皺眉，正要吩咐培豐一句什麼，而這時候一個人大呼小叫的從樹叢中衝了出來：
    “誒，乖馬兒，你不要跑了好不好？讓一讓讓一讓！”
    一批雪白的馬穿越重重屏障終於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直直的闖向了皇後的隊伍，皇後被“英勇救主”的芳嬤嬤推開，似乎隻是扭到了叫，芳嬤嬤被白馬淩空飛躍，嚇的暈倒在地。
    白馬噴一個響鼻，好像是在得意些什麼，然而卻似乎又感到了什麼熟悉的氣息，轉過頭看向陶然亭，然後撒開四蹄跑了過來，慕軒笑眯眯的看著這匹囂張的馬沒有說話，而一向沉默靜止的雨凝竟然站了起來，走向亭子邊緣。
    白馬停在了陶然亭一側，把頭伸進來伸到雨凝旁邊，十分親昵地在雨凝的身子邊磨蹭著。
    雨凝也伸出手來回應了白馬——她摸了摸白馬的頭，然後輕啟朱唇吐出了兩個字：“小瑟（換名字了，那個名字不和諧）。”
    沒錯，這匹白馬就是當時雨凝在人間時獲得的那匹有靈性的馬，小瑟。
    雨凝來到人間之後第一次開口說話，竟然是對著一匹馬，可能這個認知會讓慕軒崩潰——如果他知道的話。
    當然，這還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是聽到雨凝漸漸飄散在空氣中的聲音後，很多人都呆住了，或許是他們真的無法想象人間存在這樣的聲音吧，難以用語言描述的聲音。
    小色依舊在雨凝身邊膩著，雨凝的表情柔和了一些，慕軒看著雨凝緩和的表情，似乎心情更好了，而就在這個時候，皇後怒氣衝衝的聲音傳來：“皇帝，你還要護著這個狐媚子？你看她的妖馬把芳嬤嬤和本宮都傷成什麼樣子了？”
    皇後在貼身侍婢的攙扶下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顫抖的手指指著雨凝，就好像她遭受了多麼大的委屈一般。
    慕軒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會她，隻是專注地看著雨凝伸手撫摸小色的鬃毛，那柔和的表情是那麼的賞心悅目。雨凝本人自然是更不會搭理那個“無理取鬧”的皇後的。
    被忽視的皇後自然滿心憤憤，她憤怒的衝到雨凝麵前，幾欲想“賞”給雨凝一個耳光，然而慕軒卻是眼疾手快的起身上前一步，捏住了皇後的手腕。
    皇後眼淚汪汪的看著皇帝，委屈道：“皇上，臣妾怎麼說也是你的結發夫妻，一國之母，你怎可為了她……她這麼一個相貌醜陋的粗鄙之人對臣妾這般？芳嬤嬤是臣妾的乳娘，臣妾怎能咽下這口氣！臣妾不求別人，她自己掌嘴十下，然後把那匹馬拉下去砍了，要麼臣妾不依！”
    慕軒聽了林毓蘭這番話，非但沒有如同林毓蘭所想的，給她這個中宮皇後一個小小的麵子，或者說，雨凝也根本不是林毓蘭所想象的，是慕軒的一時興趣所在。
    慕軒的眼神瞬間冰冷，伸手抬起林毓蘭精致的下巴，身上也出現了一股威嚴，他近乎呢喃的說：“我以為……你會乖乖的，因為你很乖巧，所以你現在才是皇後，可惜……”
    林毓蘭畢竟年紀尚幼，可能有一定的察言觀色的能力，但總是不那麼完美的，比如她此時就完全沒有看出慕軒已經憤怒到了極點，還是不知死活的繼續說著挑戰慕軒容忍度的話，隻見皇後淚盈於睫：“皇上，臣妾與您成親一年，你一直與臣妾相敬如賓，怎地近日為了這麼一個……無鹽之人與臣妾生隙？臣妾一向尊重您的意見，擴充後宮也是臣妾的本分，可是這麼一個女子……臣妾實在是不能認同！”
    慕軒的眼神終於完全變得冷硬起來，他嗤笑一聲，鬆開自己抬著皇後下巴的手指，然後從胸口取出一塊手帕擦了擦自己的手指，笑道：“終究是和母後不能比的，也難怪……你自己想想吧，那馬兒沒有撞傷你和你的嬤嬤，你是自己摔倒的，她是自己嚇到的，何必怪小色？這可是朕的馬……去吧，好好想想什麼事情該管什麼事情不該，連怎麼維持後宮都不知道，日後若真是多了無數姐妹，你還不氣死？我看芳嬤嬤也不適合教育你，不如讓母後身邊的李嬤嬤去跟你說道說道吧！來人，送皇後回宮。今天的事，若是誰讓宮外宮裏不該知道的人知道，皇後，我隻會追究你的責任。”
    此時林毓蘭就算再傻也看出慕軒很生氣了，她不敢在說什麼乖乖離去，自小便深深仰慕慕軒的她自然不會怪罪慕軒，但是對雨凝的恨卻是更深了。
    她回頭看到那個醜陋的女子在和那匹醜陋的馬親熱，心中愈發的憤懣，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不是耀武揚威又是什麼？
    林毓蘭攥緊了帕子。
    “娘娘，現在去哪裏？真的回宮嗎？”
    林毓蘭冷哼一聲，怒道：“不，去母後的隆泰殿。”
    雖然林毓蘭和慕軒說的都是母後，不過慕軒口中的母後是淺卿，林毓蘭口中的母後卻是王如——當年辱及雨凝的如妃，接下來要發生什麼，尚且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