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雪舞笑而不答，而是輕聲問道：“好些了嗎？”
    “什麼？”淩落櫻顯然沒跟上他的節奏。
    祁雪舞用手指指少年的肚子，淩落櫻當場大窘，聊天聊得他都忘了這茬事，不由滿臉通紅，撇開頭道：“早、早好了。”他的肚子還真是一點都不難受了。
    祁雪舞笑了笑，緩緩將內力撤回，用這種方式助化食物隻是權宜之計，時間長了對身體反而不好。
    “落兒知道平溪為什麼會發生暴亂嗎？”
    “為什麼？”
    淩落櫻可恥地發現，自己又被他的話題吸引了。
    祁雪舞卻笑道：“我想聽聽落兒的看法。”
    淩落櫻心中一動，如實把自己的看法道了出來。
    “平溪的鮮卑貴族徒然淪為異國的二等平民，雖然封地還在，卻喪失了所有的政治特權，心中定然積怨甚深，所以欺壓鮮卑貧民泄憤，導致雙方矛盾日深，最終引發了暴亂？”
    祁雪舞點頭：“還有呢？”
    “還有？”淩落櫻訝道。
    “雙方如果到了生死不容的地步，有兩種可能。”祁雪舞出言提醒道，“一是仇恨，二為利益。他們都是鮮卑人，彼此之間並沒有深仇大恨，就隻剩下後麵一種，落兒再想想。”
    後麵一種？
    為了利益？
    淩落櫻埋頭思索，祁雪舞也不催促，起身負手凝望著遠方，靜靜享受這安逸的一刻。
    但時間越久，淩落櫻的眉頭就皺得越緊，半響終是泄氣道：“我不知道。”
    祁雪舞回過身來，笑道：“在西戎的商貿變革中，有一條措施叫‘草頭契’。”
    草頭契？！
    淩落櫻迅速明白過來，肖燁曾跟他提過西戎的這項非常重要的措施。
    草頭，其實就是指人頭。按照人頭訂立的契約，是為‘草頭契’，它是西戎百姓與官府訂立的契約。
    在變革之初，很多平民百姓並沒有做生意的本金，尤其是那些貧民，官府為了鼓勵他們從事商業貿易，在自願的原則下，與他們訂立草頭契。
    即零息借一筆為數不多的資金，給簽訂契約的人，限歸之期為兩年。
    在這兩年內，凡是與官府訂立契約的人，朝廷都將免去他身上的一切賦稅。若兩年期滿，借款人還是無力還債，可以用勞役來抵還。
    當然，這樣做，朝廷是要擔很大風險的，萬一掌權者對商貿變革的前景預計不足，或者有人惡意圈錢，國家就很容易陷入財政泥潭，引發全國性的暴亂。
    所以，這就必須要求掌權者在有精準的判斷的同時，還要實施與之得力的監督手段。想到這裏，淩落櫻又不得不佩服起祁雪舞的能力和魄力來。
    雖然朝廷所借的本金並不多，但是每一個與官府訂立草頭契的人，都可以得到一個珍貴的經商資質。
    不管在哪裏，沒有經商資質，就不能從事商業貿易。朝廷對於簽訂草頭契之外的人，在經商資質的發放方麵，控製得相當嚴格。這主要是為了防止權貴壟斷經濟，以保護國家稅收和百姓利益。
    但是你不讓權貴壟斷，人家也會變著花樣來壟斷，尤其是變革之初，為了鼓勵商貿發展，朝廷給出相當多的優惠政策。如果哪個權貴說他不想搞壟斷，那絕對是鬼話！
    誰能眼睜睜看著大把大把的錢嘩啦啦往別人口袋流？
    但是，怎麼壟斷呢？奪百姓的資質，就是一個簡單又直接的辦法。將大量的經商資質控製在手裏，自然而然就形成了壟斷。
    對於那些鮮卑貴族來說，西戎百姓的主意他們當然是不敢打的，但那些一貫被他們作踐的貧民同胞，豈非很好的下手對象？
    所謂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你奪了人家賴以生存的東西，把人逼得活不了，人家可不就要你的命麼？
    想通了這一切，淩落櫻興奮地告訴祁雪舞。
    祁雪舞拊掌讚道：“落兒真是一點就透！”
    但淩落櫻卻沒有被他的讚賞衝昏頭腦，反而很快覺察出一個不對勁的地方，那就是為何單單平溪出事呢？
    祁雪舞既然施行草頭契，就不該想不到權貴會巧取豪奪百姓的資質，除非是……
    淩落櫻心中一驚：“你想鏟除鮮卑貴族？！”
    很明顯，鮮卑貴族固然不敢動西戎百姓，但西戎貴族又怎能安分守己？
    那隻有一種解釋，祁雪舞在嚴格管製西戎貴族的同時，卻故意放任鮮卑貴族胡來。
    他這樣做當然不是為了對付鮮卑的貧民，恰恰相反，他是要讓那些鮮卑貴族們自己鬧到民心盡失，然後名正言順地除掉他們。
    這樣既收回了大量的封地，又收攏了鮮卑貧民的心。
    好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祁雪舞這是一開始就給那些鮮卑貴族們下好了套，他是算準了這群蠢蛋會往裏鑽！
    雖然平溪等地已歸屬西戎，但鮮卑貴族們手中卻握有數量驚人的土地，你卻叫這位二王子如何甘心？！
    祁雪舞讚賞的目光愈甚：“落兒心思玲瓏剔透，鮮有人及啊。”
    淩落櫻翻個白眼，鮮有人及，還不是差你好一大截。
    “不過，我本不想這麼快動手的。”祁雪舞冷笑，“卻有人等不及，想挑上一竿子。”
    淩落櫻所驚非小，祁雪舞的意思是，平溪這次暴動，還有幕後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