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否向碧先生討杯茶？”柯景然的聲音在郝雲初的身影完全消失後響起，如書生一般，帶了幾分溫文。
    “自然。柯少帥請。”碧秋鈞應的幹脆，反正反駁也不會起什麼作用，隻不過白白得罪人而已。也是自己高興的太早，怎麼把這位給忘了？瞧這人恐怕不比郝雲初好應付。
    碧秋鈞不著痕跡的瞄了瞄柯景然，卻不知他又想要圖謀什麼？不過很顯然，多思無意，碧秋鈞隻能更加關注這個人，但多多少少也有些擔心。畢竟人長得過於美貌都是一件讓人頭疼的事情，不論男女。
    “多謝。”柯景然聞言眉峰上揚，黝黑的眸子中帶著喜悅，不疾不徐的跟著碧秋鈞向福盛堂裏麵走去。不時打量著沿途的景物，若有所思的問道：“碧先生一直住在戲班裏？”
    “我在這裏住了八年，以後或許會搬出去住。”碧秋鈞解釋著，也驚歎柯景然的觀察力。一般人怕是不會注意到這一點的——身為名角，理應有自己的住所，而不是還擠在戲班裏。
    “柯少帥請坐。”剛進屋，碧秋鈞便微微側身，將正位讓與柯景然。也不喚葉川竹奉茶，碧秋鈞徑直走到茶幾旁，點茶，注水。片刻後，用白皙修長的手指握住茶壺，將茶水緩緩傾倒而出，不疾不徐的分茶。
    “請用茶。”將剛沏好的茶放到柯景然麵前，碧秋鈞才在柯景然對麵落座。衣白勝雪，纖塵不染。靜靜的注視著柯景然的一舉一動。
    “多謝。”柯景然端起茶杯，放在鼻前輕嗅，而後抿了一口。雙目微閉，嘴角上勾。半晌，方才睜開雙眼，“好茶！若是洞庭碧螺春便更好。”柯景然笑容明朗，“我最喜愛碧螺春了。不過碧先生沏茶果真一絕。”
    “少帥謬讚。”碧秋鈞微微點頭，目光卻停在柯景然身上，話說，這位少帥，我這似乎不是茶樓……不過隨即他話鋒一轉道：“柯少帥，不知郝團長戰功如何？”碧秋鈞緩緩抬眸直視著柯景然的眼睛，語氣卻隨意的很。
    他總得知道，糾纏自己的郝雲初的底細吧，雖然種種紈絝行徑耳熟能詳，但再怎麼道聽途說也不可能有這個經常與他接觸的人了解他吧。而且……這位柯景然究竟靠不靠譜，還有待觀察。
    所謂知己知彼，碧秋鈞可不想迷迷糊糊的和他們糾纏著，那樣的話，倒黴的絕對是自己！
    “若是隻看才幹的話，郝雲初是個人才。論起行軍打仗能超過他的屈指可數。若不是他的家族存心要曆練他，也不會讓他隻掛個團長的。”柯景然深邃的目光看進碧秋鈞的眼眸裏，又補充到，“他是宋大帥的本家侄兒，郝家最優秀的少爺，也是郝家未來的掌舵人。”
    碧秋鈞點點頭，寧靜的眼眸中泛起微微的波瀾，這樣的人確實麻煩至極。不過，“多謝柯少帥。”碧秋鈞拱拱手。這些話，柯景然大可以不必說的；不過這個人情，碧秋鈞記下了。
    “秋鈞這又何須謝？我們閑來無事閑談而已。”柯景然滿不在乎的說道，話語間明擺著是在套近乎。
    秋鈞？我們？碧秋鈞不敢相信地張大眼睛——柯少帥我和你的關係還沒好到那種地步吧！你是不是太自來熟了些？
    而柯景然依舊不以為意的飲茶。秋鈞，秋鈞叫的順溜至極，別說臉色，連神情都不帶有一絲變化的！那叫一個八風不動！
    柯少帥，您有多厲害，秋鈞今日算是見識了。秋鈞自愧不如，望塵莫及！
    柯景然看著碧秋鈞一眨一眨的烏黑清透的眼睛，無奈訕笑，這神情是說我臉皮厚呢。不過我要是臉皮不厚點，什麼時候才能和你攀上交情啊？
    少爺我本就喜歡聽戲，再碰上你這麼一個能入眼的名角兒，不結交一翻還真不是我柯景然的性格！
    於是柯景然索性也不再顧忌什麼，徹底放開了，頗有一股隨意安逸的味道。這便是真正的我，至於你如何想，卻不是我能左右的了。柯景然如此光棍的想到。
    看著碧秋鈞驚訝的樣子，柯景然玩心大起。他緩緩伸出手，在碧秋鈞眼前擺來擺去。“秋鈞，你看什麼呢？難道我臉上長花了？”劍眉一挑，煞有其事的樣子。
    長花？虧你想得出來！碧秋鈞被氣地撲哧一樂，遇上這種人，神仙也沒轍！不過兩人的關係似乎在無形中拉近了許多。
    “賞茶如何？”碧秋鈞看著猶自帶著孩子氣的柯景然，淡笑著邀請。順手將柯景然麵前的茶杯蓄滿茶水。
    “好。不過若是有曲可聽，就更妙了。”柯景然毫不見外的說著，明亮的目光直直映在碧秋鈞身上。
    這人……碧秋鈞白了柯景然一眼，也不答話，直接起身去書房把香爐取來，點了節檀香。方才坐下繼續飲茶。
    輕煙嫋嫋，茶香襲襲。
    飲茶要的就是一種意境，一種情趣。小橋畫舫，梅園竹林，深夜共語，披詠疲倦……皆是品茗的好時機。
    柯景然在這朦朧中恍然間忘了禮數，由衷讚歎：“對美人，品香茶。人生一大快事！”
    碧秋鈞瞧著恣肆的柯景然，亦不以為忤，唯覺灑脫。就也豪放了起來。
    人生也就那麼回事，有希冀，有光明，有坎坷，有陰影。酸甜苦辣，個中滋味，如若飲茶，冷暖自知。亦如曲詞，說不盡的悲悵。還如一夢中。
    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堅持的，追求的，守護的。才會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才會明知毀滅亦滿懷希望的抗爭，才會在無望中看到一絲光亮。茫然亦前行。
    想念著父親，母親，大哥，碧秋鈞心中湧動著暖流，神情卻愈加堅韌，清寧，靜水流深。
    清清嗓子，當下碧秋鈞就揀著霸王別姬唱了起來。豪放，霸氣，悲涼。聲音如珍珠落玉盤，清脆婉轉，穿雲裂石。
    柯景然正襟危坐，靜聽碧秋鈞唱完，心裏也蒙上了淡淡的感傷。“怎的唱起這個了？”語氣裏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關心。
    “人生最是見不得——英雄末路，美人遲暮。”碧秋鈞眼角帶上了一抹憂傷。
    “你竟如此的懷古傷今。多慮了。”柯景然笑容璀璨如星辰，“你不累啊？”說著把臉伸到碧秋鈞前麵，仔細端詳。
    碧秋鈞賞了他一計大大的白眼，心中的陰霾一掃而光。隨手拿起旁邊的茶葉盒，撥弄著剩餘的三分之一茶葉。
    “還剩不少啊，看來我以後的茶葉有著落了。不過，你們班主一定很鬱悶吧。”說著朗聲大笑。就看碧秋鈞屋子中的陳設，便知道是個節約的人。依他的性子絕不會買這麼名貴的茶葉，這盒雨前龍井估計也是班主給他的吧。
    “班主會記恨你的。”碧秋鈞接得極快。這柯景然猜得倒準，茶葉確實是班主送給自己的。“雨前龍井是很貴的。”碧秋鈞的聲音很無辜。
    柯景然無語望蒼天。你們戲班一次賺那麼多銀子，真的就差這麼幾兩龍井嗎？這是作風問題吧！
    “我相信你們班主的能力。”柯景然點頭，十分確定的樣子。別的不敢說，賺錢，他們班主一個頂仨！
    “隨你。”碧秋鈞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就這一段時間的閑談，碧秋鈞確定柯景然確實願與自己真心相交，而不是圖謀其他什麼。那份不著痕跡的尊重，讓碧秋鈞心裏流淌著暖暖的感動。
    嗬嗬，默許了嗎？柯景然摸了摸下顎——以後我天天來蹭茶喝，蹭戲聽。
    碧秋鈞水眸斜瞟，這又想什麼美事呢？挺大的眼睛就剩下一條縫了，再眯，再眯找不到了。不過……
    “我屋裏正缺個人清掃，川竹那孩子我還真有點舍不得讓他受累。”碧秋鈞笑，如冰雪乍融，撥雲見日。“少帥有時間可以常來。”
    世上果然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還好屋子不很大。”柯景然瞧著通身靈氣閃動的碧秋鈞，眼神中多了抹包容，多了抹珍惜。居然就那麼平平靜靜的應下了。
    那種躍動著的輕靈通透的明亮，要多麼的難得。要一直這樣啊！柯景然無聲的感歎。
    碧秋鈞聞言偏頭，盯著柯景然。這不正常啊？“柯少帥？”碧秋鈞輕聲疑問，你卻定你知道你剛才在說什麼嗎？
    “我醒著呢。”柯景然哀歎，我就那麼不像好人麼？我長的那麼文雅純良，謙謙君子！怎麼，怎麼成了這樣了呢？！我沒在說夢話好不好！心裏淚流滿麵的柯少帥隻想找個鏡子證明一下，自己確實長的很善良！
    看著表情如此生動的柯景然，碧秋鈞也覺得好笑。麵前這個真的就是那個少年持重，功勳卓著的柯副軍長嗎？這明明就是個孩子氣十足的青澀少年！真不知道他在官場是怎麼混的？
    自然而然地安撫一下還處於深度糾結的柯小少爺。“那就有勞柯少爺了，你的心意我領了。”碧秋鈞將聲音放的很輕緩，像羽毛輕柔地拂過。
    柯景然抬頭，確定碧秋鈞說的很認真後，終於感謝蒼天有眼，讓這個迷糊孩子醒過來了。我的確是個忠厚老實的少年啊！
    倘若碧秋鈞知道柯景然這會兒想的是什麼的話，一定會平靜且自然的送他一句——人不可貌相。
    後來，事實證明，誰如果相信柯景然純良的外表，一定會被坑的不淺；如果連他亂七八糟的話也信了，那麼估計你被他賣了還在幫他數錢呢！
    所以，珍愛生命，莫信柯少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