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秀才遇見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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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一片混亂的喧嘩,說話聲,叫好聲與偶爾響起的掌聲混作一團,鬧騰的讓人心煩。這樣的情景,每日都在這裏上演。窮人圖個樂嗬,難得糊塗;富人圖個消遣,打發時光。總之,三教九流無所不包。戲班就是這麼個世界的縮影,世態炎涼,人情冷暖,道盡大千世界。
碧秋鈞側身站在簾後,靜靜瞧著台下密密麻麻的看客,漸漸的目光變得迷離,過往的種種似乎還在眼前飄飛。烈日的炙烤,師傅們的責難,同僚的欺辱……雖然這些都已經離自己遠去,但是,回首來時路,不覺間依然寒透重衣。
收斂了思緒,聽著台下的嘈雜,碧秋鈞秀眉微蹙。他向來喜靜,最不耐這種紛亂。即使身為戲子,即使那些喝彩,榮光都屬於他,他也喜歡不起來。隻是今日,似乎有那麼一點點,享受。
清澈的目光透過簾子的縫隙瞧著台上那小小的身影,似是看見了曾經的自己。也許見那孩子過得好些,會覺得對得起已經逝去的那段年華。有些東西注定隻能放在腦海中,奢望。但他不後悔。
樂聲再起,台下好似約好了般,忽地一片寂靜,落針可聞。碧秋鈞水眸微眯,淡淡一笑。這就是他的號召力。
挑簾,登台。
腳下穩而不亂地走著梅花型,準確,嚴整。一甩水袖,回身亮相。一眼就看見那位坐在邊角處桌的豐俊男子,探究般的多瞄了幾眼。
碧秋鈞注意那個男子很久了。近幾個月來,凡是自己的戲,他一場不落,並且一直低調的坐在那裏。但卻怎麼也掩蓋不住他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驕傲。如鬆如梅,蒼勁挺拔。
那樣的人,即使混於人群之中,也會被一眼看到。
他不是一般人,碧秋鈞如此斷言。單憑那一份氣質,就足以證明那男子的身份。而且,這個人近來的一舉一動,都讓他好奇,讓他想一探究竟。近幾年除了家人,能讓碧秋鈞感興趣的人和事,一隻手都數得過來!不得不說,那男子好能耐。
心裏思忖著,手中的動作絲毫不亂,折扇唰的一下打開,一幅牡丹微微搖曳,活靈活現。極美,極豔。亦如其人。
碧秋鈞偏頭,眼波流轉,無巧不巧的,那清淺卻不見底水眸正對上那男子那縷深邃的目光。同樣的,帶著滿滿的探究和讚賞。碧秋鈞微微遲愣,男子輕笑,竟然衝著他禮節性的點了點頭。
“讓開!讓開!”還未等碧秋鈞合起折扇,就聽見有人百無禁忌的高聲吆喝,隨後響起一連串混亂的腳步聲。一隊身著鮮亮軍服的士兵魚貫而入,唰的一下分成兩撥,將戲班子圍了起來。
這……碧秋鈞微微蹙眉,唱到一半的詞也戛然而止,目光有些不悅。這些人,看來又是閑不住了。也不知,這回有想借著什麼理由來要孝敬呢?這年月的兵……碧秋鈞想著,心裏止不住的厭惡。
沒人注意碧秋鈞的神色,全場寂靜的壓抑,頗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嚇得四周的客人沒有一個敢動彈的,連喘氣都盡量輕聲,生怕一不小心惹禍上身。這年月,兵就是匪。手裏有軍隊的人都是大爺,是萬萬招惹不起的。
班主聞訊也急忙趕來,小心的招呼著。“各位軍爺,招待不周。快請坐!”四處瞄了眼,來到一個熟悉的士兵身邊,低聲問:“這是怎麼了?”
那士兵瞧了眼門口,撇撇嘴,似不滿的道:“沒大事。”
“沒事的就都出去!這裏我包下了!”正嘀咕著,門外一個長得碩壯高挑的男子走進大廳,找了個最好的位置,拉了把椅子大馬金刀的坐下。十分自在的看著被他趕得匆匆離去的人們,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目光直直地望向台上,臉上也帶起了笑容,隻是裏麵隱著一絲怪異。
伸了個懶腰,身子向後一靠,一隻腳踩到桌子上,悠閑的點著戲。“美人,唱段《牡丹亭》聽聽!”
台上的碧秋鈞被他怪異的目光盯的難受,寧靜的目光掀起微微的波瀾,心下一陣膩味。也不知道今天是走了什麼運頭,怎麼碰上他了。那位郝團長來這還沒到一個月,但他的大名碧秋鈞卻早有耳聞。那家夥沒事了就去個個戲班、酒樓裏四處遊蕩,弄的人心慌慌,絕對是一大害蟲!
隻是事到如今不演是一定不行了。碧秋鈞隻得調整身姿,換了步型,準備唱那曲他很不喜歡的牡丹亭。
“沒聽到郝團長的話嗎?怎麼還不走?”一個大兵注意到還留在這裏的那個豐俊男子,衝著他大聲喊著,作勢要趕人。碧秋鈞神色微冷,不屑的眼神中還帶著一種看笑話的意思。敢這樣囂張,看樣子是那個郝團長的親衛了。不過,他不相信那個男子是個好惹的主兒。
“你們就是這麼當兵的麼?!”男子見狀,眼中閃過銳利神色,語氣也變得冷硬,渾身上下彌漫出一種威壓,明顯是久居上位之人。“和土匪有什麼區別?我真不知道,什麼時候軍隊都成了這個樣子了?不堪大用!”
男子絲毫沒有給他們留麵子的意思,劍芒似的尖銳目光驚得那士兵向後退了一步。“就憑你們還怎麼上戰場!怎麼保家衛國!百姓若要靠你們,早不知成了何等模樣!怪不得我泱泱大國如今任人欺淩,我巍巍國魂如今淪喪消散,我四萬萬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就這樣的軍隊,簡直是個笑話!!!”
男子說著拍案而起,身上散發出一種鐵血的霸氣。“你們還有臉穿軍裝出來!國軍跟你們丟不起這臉!”
幾句話就將大廳裏的所有目光吸引過來,也包括著一直留意著他的碧秋鈞。那雙水眸閃爍著,淡淡的讚賞在眉眼之間流淌。這才是真正的從槍林彈雨,屍山血海中走出來的兵!這才是真正的軍人!
“呦嗬!這是誰啊?這麼能耐!”郝雲初推開椅子,直奔男子走去。在京城呆了這麼久,還沒見過誰敢這樣和他說話。就憑他身後的家族,也不是一般人惹得起的。
同時,郝雲初身後的一隊士兵也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安坐的男子,剛剛的話無疑激起了所有士兵的憤怒。
“怎麼?還不服?”男子的目光掃視過所有怒目而視的士兵。“我說錯你們了麼?前方打仗的時候你們在哪裏?百姓被欺淩的時候你們又在哪裏?這會太平了,你們跑出來欺負人了?有本事去欺負那群外國人啊!別在自己國家的百姓麵前囂張!”
一連串的問話,弄的那隊士兵個個都羞愧的低下頭去。他們剛剛參軍的時候,哪個不是熱需沸騰,誓要報效祖國。
“還有,郝團長別來無恙啊?”男子捋捋月白長袍,強壓下心中憤怒,皮笑肉不笑的問道。
“是柯少帥啊。”已然發現這人是誰的郝雲初臉上帶起隨意的笑容,神情平靜的向柯景然打招呼,剛剛囂張的氣勢盡數掩去。就那麼站著,給人一種溫和的錯覺。“郝某三生有幸。”
“哦?”柯景然劍眉上挑,語氣夾雜著冷誚。“柯某沒壞了郝少爺的雅興?擾得你連戲都沒聽成。”
“若真的追究,倒是我攪合了場好戲。碧先生的盛名,我也早有耳聞,今日卻是慕名而來。”郝雲初慢條斯理的解釋著,不著痕跡的退讓,卻根本不在乎剛剛的所作所為。
柯家,現在還不能得罪。更不能因為些許小事,與柯景然出現隔閡。郝雲初暗暗思索著。
慕名而來?把人趕光了,把戲給打斷了?你就是這麼慕名的?台上的碧秋鈞瞥了一眼談笑風生的郝雲初,您可真能開玩笑啊。我相信你是慕名而來,至於慕的是什麼名,隻有天知道了!
“有個不情之請,你能把剛才那段唱完麼?”忽然,一聲好聽的男音傳入耳畔,碧秋鈞回頭,正迎上柯景然深幽、誠懇的目光。
似受了蠱惑般的,沒有絲毫猶豫,碧秋鈞輕輕頷首,清悅的聲音緩緩飄出。如夢,如幻。
碧秋鈞心底也有些好笑,這是怎麼了,就這麼順理成章的答應了?眼下怕是我出道這些年來最冷清的一次演出了吧。有什麼不滿也是應該,可是居然就這麼自然的答應了!不自禁的,餘光又瞥見坐得端正的柯景然。有趣的人,碧秋鈞如此評論。
台下安坐的柯景然也不再理會順勢坐在一旁的郝雲初,雙目微眯,完全沉醉在碧秋鈞美妙的唱腔中。
不得不承認,台上的人確實有一種魔力。寧如水,清如風。總能在不覺間拂去他掩藏在內心深處的煩悶。那抹淡淡的遠山眉,似畫一般安寧,不染凡塵。
望著望著,柯景然心中升起一股輕微至極的惆悵——卿本佳人,奈何為賊?既然有如此氣質,為何又在紅塵中沉浮?那樣的你,本該隱於青山綠水間,讓世人仰慕。
思索著,柯景然不由得生出些許好奇。那麼,處於凡間的謫仙,又是怎樣一翻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