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生意很不景氣，我們人多，計劃周密，雖然從未失手，但是有利就有弊，以現在的情況，我們養不起這麼多人了，必須分家。”
    阿凱如是說。
    大夥擠在一個陰暗的小屋裏，昏黃的燈光仿佛過期的劣質毒藥，塗灑在每個人的臉上，使本就陰沉的氣氛更加凝重起來。
    “既然是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不等人來齊了再說。”
    海漠望了望空著的兩個位置，黑皮和大俠的，不由的質疑道。
    阿凱定定的凝著海漠，微不可察的歎了口氣。
    “黑皮性子太烈，遇事沒個準兒，老愛隨性子幹，好幾次的事可都是差點毀在他的爆脾氣上……”
    “大俠剛進來沒多久，本以為這小子精通電腦，可以幫助提高咱們業務的層次，少點血腥鏡頭。可他一到正事上就緊張的找不到北，業務上毫無建樹，飯還不少吃，錢也照樣花咱們的，他怎麼好意思叫什麼‘大俠’啊，我看叫‘大蝦’還差不多……”
    “敢情你不是要分家，而是要開除他倆啊。”
    海漠冷笑，斜著眼睛睨他。
    “大俠那個孬種我不管，黑皮可是我們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啊，就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你就忍心把他這麼一腳給踹開了？！”
    亮子為黑皮不平，一腳蹬翻了椅子。
    “話不能這麼說，做兄弟這麼多年，你見我什麼時候虧待過他了？！”
    “可是幹我們這行的，容不得失誤啊，被抓住一次恐怕就要搭進去一輩子了！平心而論，你覺得黑皮是不是個危險因素，啊？跟個炮仗似的，一點就著，逮誰崩誰，完全不看時間地點！”
    “不是我狠心，我要對你們每一個人負責啊！”
    阿凱越說越激動，到最後真當自己是監護人了，一臉的激昂悲憤責任感，唾沫橫飛，欲罷不能。
    亮子等人似乎被說服了，高昂的腦袋漸漸低垂下去，沉默的死盯著地麵……
    “得，不用你負責，我的人生我自己負責。”徒手掐滅半支煙，海漠起身拍拍屁股，“分家就分家，我跟黑皮走，我還就喜歡他的爆脾氣了。”
    昏暗中，他的笑容格外刺眼，阿凱禁不住眯起了眼睛。這不是他想要的，要知道海漠這樣的好手可是組裏不可或缺的人才，不該也不能放過。
    正當他要出言挽留，海漠已經打開房門了。
    房門外，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黑黑的臉，黑黑的眼睛，此刻正低垂著，但也掩飾不住其中翻湧的怒火！
    海漠愣了一下，隨即衝他笑笑，繞過他的身體走出門去。
    就當大家都以為暴龍哥拉斯外星人要毀滅地球的時候，黑皮隻是深深的掃視了一圈屋裏這些曾經生死與共的兄弟們的臉，隨即轉身離去，頭也不回，朝著已經遠去的身影追去……
    “他說的沒錯，我的確太火暴脾氣了，連我自己都很難控製……”
    “可是你每次在關鍵時刻都都能把我勸住，連我自己都覺得很神奇。”
    黑皮笑笑，望向躺在身邊的人，笑容裏有點苦澀。
    “有嗎？我怎麼不記得，我最討厭婆婆媽媽大道理一堆的人了，我又怎麼會勸你。”
    海漠躺在草坪上，仰望一望無際的夜空。
    可惜都市的天空太肮髒，星星，幾乎是看不到的，零零散散的掛在天邊，遙遙相望，更顯得寂寞。
    “因為你每次都是用行動製止我啊，就像上次在超市，如果不是你先插爛了那店主企圖報警的手，我肯定就開槍斃了他了……”
    “我說黑小子，你的想象力可真豐富啊，我那是怕他報警而已，跟勸你有什麼關係啊？再說了，你的槍裏根本沒子彈，怎麼斃啊，難不成你把大牙拔了當子彈使啊！”
    “那事後我要你解決他，你不是也沒有動手。”
    “我憑什麼啊，你說殺就殺，說打就打，還拿我當刀使，你當我傻啊！這哪跟哪啊，我自保而已，跟勸你沒什麼關係吧！”
    “那你今天的行為呢？不是為了我是為誰？！”
    海漠眨了眨眼，狹長的鳳眼裏閃爍著晶亮的黑瞳，嘴角彎彎，嗤笑道：“我不是都說了嗎，我還就喜歡你的爆脾氣了，跟炮仗似的，一點就著，嘣嘣響的，多可愛。”
    黑皮聞言，碳黑的小臉蹭一下就紅透了，一躍而起，對著那個嬉皮笑臉的人掄起拳頭就打：“老子叫你胡說八道，叫你呲牙，今兒老子非打爛你一嘴白牙不可！”
    黑皮不知道為什麼，聽阿凱說自己是炮仗的時候氣的直想殺人，明明是同一句話，可從他嘴裏說出來，怎麼會這麼暖心呢……
    海漠深知他拳腳的厲害勁，一個鯉魚打挺翻騰起來，拔腿就跑。聽著他一口一個“老子”的就知道他心情恢複的差不多了，海漠
    心想。
    別看黑皮這樣，其實他是個內心很脆弱的孩子。
    黑皮有個暴力傾向及其嚴重的爸爸，很小的時候他媽媽因為受不了丈夫一日三頓的暴打，離家出走了，把黑皮一個人留在狼窩裏，承受他爸爸雙倍的暴力虐待。
    黑皮每天都在黑暗中默默忍受著，等待著他媽媽回來接他，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媽媽始終沒有回來。
    他忍不下去了，也承受不了了……再這麼挨打下去，就是鐵打的強人也得被膿成鐵泥了，更何況是一孩子。
    不在沉默中滅亡，就在沉默中爆發。於是，黑皮爆發了。在一個月圓的夜晚，黑皮將一把鋒利的水果刀捅進了他爸爸的肚子。
    警察趕到的時候，渾身是血的黑皮正呆立在窗戶邊上看月亮。
    他說，你看，連月亮都是紅色的。
    他爸的傷口隻有一處，也就是肚子上那致命的一刀。
    而黑皮身上滿是傷痕，新的舊的交織層疊，頭頂的血口子還滴著血，鮮紅的血液留進眼裏，染紅了眼睛再流溢出來，真是血淚。
    他和海漠相識在孤兒院。他打遍孤兒院無敵手，他說，以暴製暴才是王道，忍耐與期待不頂屁用，隻有老子自己的拳頭才靠得住！
    可是海漠知道，他孤獨，害怕相信別人。在這個世界上連自己的父母都不可靠，他還會相信誰。
    他用暴力偽裝自己，拒絕別人的靠近。
    沒有人來過，就不會有人離開……
    終究，還是有人不顧危險的靠近了他。
    海漠，這個笑起來沒心沒肺的人，耍得一手漂亮的飛刀，拳腳功夫了得的小痞子，自從用暴力挫敗了黑皮後，就再也沒有對他動過拳腳。
    此刻，他正在公園的草坪上撒丫子跑著，躲避著黑麵野猴的瘋狂鐵拳。
    歡笑與嘶喊點亮了夜空。
    燃燒的煙頭在指間飛舞著，忽明忽暗，像隻孤單的螢火蟲，點亮了身體，期盼著同伴的呼喚……
    好累，死小黑，哪來那麼多窮力氣，早晚要自爆！
    海漠靠著電線杆逛喘著氣，平日清冷桀驁的目光此刻隻餘瘋狂運動過後的疲累，卻莫名的閃耀著愉悅的光芒。
    看著同樣氣喘籲籲但眉心已完全舒展開來的黑皮，海漠的嘴角不自覺的勾起了一抹微笑。（真懷疑你有受虐傾向……）
    “黑皮，如果可以重來，你願意過這樣的日子嗎？”
    黑皮猛然抬頭，目光對上一雙清澈認真的眸子。
    “如果可以重來，我希望自己可以重新選擇自己的父母……”
    黑皮閉目，喃喃道。
    “黑皮，我們不能選擇出身，但可以掌控自己。過去的已經過去，未來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重來可以從現在開始，即刻，馬上。”
    “這就是我今天走出那間屋子的原因，我們要重新開始。”
    “本還在擔心要怎麼辦才能讓阿凱這個老流氓放過我們，沒想到他自己竟開口了，真是千載難逢啊……”
    “……原來你早就想洗手不幹了……我還以為你一直很享受呢……”黑皮驚呆了，半天才說出話來。
    “享受你個頭啊！這麼多年沒被抓，是我們運氣好。再跟他幹下去鐵定得進去！”
    “來，為了慶祝這重生的一天，讓我們共點一支煙，抽完它，讓過去的一切不爽，都他爺爺的煙消雲散！煙……煙呢？”
    摸摸口袋，發現煙盒已經在奔跑的途中不翼而飛，大概是掉在了公園裏的某個角落了吧。
    那可是軟包中華啊……便宜你啦，掃地的大叔！（幽：為什麼這麼肯定呢？你怎麼知道會是掃地的撿到的？你又憑什麼斷定掃地的是個大叔？[pia~被一掌扇飛！]）
    海漠無奈的歎了口氣：“等我一下，我去買包煙。”
    “一會不抽會死啊！早要你戒掉啦……”
    不顧身後某隻黑皮動物的咆哮，海漠已快步跑出很遠，來到了一條寬闊的馬路上。
    現在是深夜，車很少，十字路口對麵有家還亮著燈的煙酒店。眼看老板似乎要關門了，海漠想都沒想就朝亮光衝去。
    煙癮犯時急死人啊！
    就在海漠剛衝到十字路口中央的時候，一輛急速行駛的貨車拐彎出現。
    身後響起了黑皮刺耳的驚呼聲，海漠不由的回頭張望，發現他好象張著大嘴不知在筆畫著什麼。
    等他再回過頭時，一道強光刺目而來——
    身體好象一撮脆弱的煙灰，被手指彈起騰空，在空中畫下了一個短暫卻完美的弧線，帶著最後一點的溫暖，在消散之前，再閃耀一次，哪怕隻有彈指一瞬，那也是生命的顏色，最後的訣別。
    然後，心甘情願的灰飛煙滅……
    黑皮，如果可以重來……
    ……如果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