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會有一些深埋心裏、不願說與人知的秘密，它們在心裏放肆喧嘩，讓我們心痛。我們會用盡各種方法去壓製它們，卻反而使得它們更為囂張，越發在心裏鬧騰。終於，某天，當一些突然事件發生，我們再也無能無力的時候，它們就洶湧而出，留下肆虐過的痕跡，受傷的心，久久不能痊愈。
    那天晚上他回來後就關上房門一個人待在裏麵。吃晚飯時，我沒有叫他，隻是留下他的那份飯菜放在電飯煲裏麵。收拾衛生時我也盡量放輕動作。
    整理好一切我就進了自己的房間，從書櫃裏抽出一本小說來看。
    剛翻了幾頁書，敲門聲響起了。
    我說過，我是一個稱職的傾聽者。雖然他從晚上回來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而我也一直在忙著自己的瑣事，但是我一直在等，等著他願意敞開心扉。
    打開房門，就聞到一股濃烈的啤酒味。他斜倚著門框，麵對著我，眼睛裏含滿了悲傷。嘴角勉強扯開一個弧度，連笑都如此苦澀。
    “進來吧！”
    我坐到床邊，看著他低著頭、腳步微晃著走向電腦前的座椅，整個人癱在上麵。
    “怎麼了？“
    他沒有吱聲，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我也沒有再問。空氣沉悶地讓人窒息。
    過了一會，他抬起搭在扶手上的左手，大口地喝起啤酒。像電影裏的男主角一樣，啤酒沿著嘴角往下流，喉結隨著他的吞咽而上下移動，側臉看上去有著憂傷的美感。視線緩緩下移，我才注意到他的衣服上很多地方都濕了，估計剛才在房間裏喝了不少啤酒了。
    “你要不要先去洗個澡，水我已經……”
    他隨手把易拉罐扔到地上，刺耳的聲音在這安靜的夜晚猶如一根根銀針紮在耳道裏。不過這個時候，我寧願聽著無數易拉罐砸在地上發出的刺耳噪音，也不願麵對這壓抑的氣氛。
    “你知道什麼是黑色幽默嗎？”他終於開口了，眼神有些迷離。
    “隻聽過周傑倫的《黑色幽默》。”
    “我今天被老天開了個玩笑。”
    “怎麼了？”
    他開始講他的故事。
    “高中的時候，我喜歡上班上的一個女孩。她坐在我前麵一排。我經常上課時隻顧著看她的背影，而聽不到老師的聲音。那時畢竟還是高中生，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去追她，從高二徘徊到了高三。一直到高考結束的那天晚上，最後的機會了，於是鼓足勇氣打電話給她，讓她來操場一下。她猶豫了一下，答應了。”
    “我非常激動興奮地在操場等她。等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她來了，和班上另外一個男同學。她說她們已經交往兩個多月了，因為不想在高中最後的時間裏給老師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保密工作做的很好。那晚後來我就隨便找了些無關緊要、卻又不讓她們懷疑的話題敷衍了一下。他們走之後我一個人在操場待到了天亮。”
    “後來呢？”
    “後來高考填誌願的時候我無意中看到她填的學校就是我剛剛填上去的一樣，於是我把之前的擦掉了，重新選了一個學校，就是現在的學校。想遠遠離開她，忘記她。”
    “嗯。很多人決定忘記的時候都會先選擇離開。”
    “上了大學之後，新的環境會給人新的出路，那時我是這樣想的。可是沒想到，過去陰魂不散地追到現在，來困擾我。某一天，我忽然發現她的那位男朋友跟我在同一所大學。有時候，無論我們如何巧妙安排、精心設計，都還是逃脫不了命運的戲弄。”
    “命運這東西，能否握在自己手中，我覺得還是看自己。你要是相信命運並甘願被它掌控，你就會向他俯首稱臣；你要是想有自己的路，就得堅定自己的信念，不畏艱難地走下去。”
    “嗯！後來，我搬出宿舍來到這兒，當然，這跟他沒有關係。我還沒有懦弱到連麵對回憶的勇氣都沒有。隻是想有個安靜的環境來學習、生活。”
    說道這裏，他停下了。但我知道，故事還將繼續。他隻是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緒。我知道將自己的傷疤揭開坦露在他人麵前是痛不欲生的，即使是親密無間的好朋友。
    “我開始努力學習，認真地享受大學生活。這些你都知道。這幾個月，沒有人比你更了解我的生活了。後來，我也跟你講過，我談戀愛了。”
    “當時你說這是你的初戀，原來是騙人的。”
    “也不算撒謊吧。之前的隻是暗戀罷了。暗戀是自己和自己在談戀愛，而一段完整的愛情是要兩個人來一起完成的。”
    “剛開始，我總是在她的身上發現許多和以前那個女生很相似的地方。一個不經意的微笑，說某句話的語氣，遠處的某個背影。所以我總是小心翼翼地跟她相處。時間久了，感情越來越濃時，才會享受其中。享受戀愛中的一切，愉悅、糾結、甜蜜抑或苦澀。也許每一個初嚐愛果的人都會在其中沉淪的吧。漸漸地，我越來越清晰地認識到她就是她自己，我現在所愛的她。而之前的人、心情、回憶通通都在時間的縫隙之中一點點地散去。我以為生活就會像這樣一直安然地走下去。可它，卻沒有。”
    “所以，你們分手了？”一直到如今我都很好奇，那晚為什麼喝了酒之後他還能很清醒說那麼多，而且都是些讓我這個低文化水平的人覺得文鄒鄒的話。
    “是啊。因為她喜歡上了別人。”
    我想這時應該說些什麼安慰的話，卻又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畢竟自己沒有親身經曆過，是無法確切知道別人的感受的。
    我們都沉默了好一會，氣氛實在太壓抑了。必須得有人來說些什麼。
    “那個，過一段時間就會好的。過兩天我們一起出去散散心吧。去……”
    “可是為什麼不是別人。”他忽然把聲音提高了很多。
    “什麼意思啊？”我一時懵了。
    “她喜歡的男生就是以前高中時那位女生的男朋友。”
    屋子裏的空氣一下子凝固了，我的大腦已經停止了思考。我看到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流淌著。莫名地，我的心忽然覺得特別的痛，痛到眼淚也抑製不住地流了下來。
    原來情感是可以在不同的人之間真真切切、完完全全地傳遞的，甚至包括因為感情變化而引起的生理變化。
    我默默地站起來走向他，把他的頭擁入懷中。他的身體因為抽泣而顫抖著。我就這樣一直攬著他，彼此都沒有再說話。
    其實，生命就是如此，我們永遠無法預測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情，正如今天我剛從醫院看望完表弟回來。表弟現在在學校上著高二，前幾天剛剛考完試放假，在家中的沙發上睡覺，然後就陷入昏迷之中，再也沒有醒過來。醫院中，姑姑、姑父都在，我和他們打過招呼後，也靜靜地看著躺在雪白醫床上的表弟。命運總是充滿著黑色幽默，我們所能采取的唯有勇敢麵對，逃避永遠解決不了問題，這時候親人、朋友的安慰都會是我們賴以生存的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