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東方的天空已經出現了緋紅色，太陽馬上就要升起來了。
    冷九霄騎著一匹棕色戰馬，手握長刀立在黎正身前，居高臨下，刀刃一指，喝到：“把我妹妹交出來，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黎正微仰著頭，看著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真是應了一句話，初生牛犢不怕虎。他滿臉不屑，說了句找死，手裏長槍一橫，周圍的將士便一擁而上。
    這邊冷九霄打的熱鬧，另一邊沈其修到了後麵一看，不禁怒由心生。隻見冷飛燕躺在地上，身上的衣服早已不能蔽體，一個男人正伏在他的身上。沈其修舉起手中長矛用力飛擲而去，正中後心。槍頭穿透了整個胸腔，腥甜的血液灑了冷飛燕一臉，然後那個男人身子一歪，倒在了一旁。沈其修飛掠過去，一腳踹開那個男人，他的外衣早就在地牢的時候給了冷飛燕，現在也沒有可以脫下的衣服給她裹上。不過現下也顧不得許多，沈其修彎腰將冷飛燕抱在懷裏。
    冷飛燕一臉木然，雙目空洞，渾身不停的抽搐著。沈其修看著將他團團圍住的將士，心道隻怕憑自己的能力是逃不出去了。他抱著冷飛燕一步一步的後退，他每退一步，周圍的人就圍上來一點。一直退到一處殘餘的篝火處，沈其修忽然一腳將篝火堆裏的炭火踢向前方，趁著混亂的一瞬間彎腰伸手在腳踝處摸出一個發射信號的煙火，扔上天空。
    紅色的煙火在天空中留下一道痕跡，隨後化作煙霧，在空氣中擴散開來。沈其修不知道他師兄能不能看到，不過黎正的確看到了。
    黎正仰起頭看著那煙霧在空中散開的形狀，臉色一變，伸手指揮身後看在看熱鬧的副將，道：“去，在營地周圍布陣，立即！”
    副將領命而去，黎正看一眼在眾人圍攻之下明顯吃力的冷九霄，揚起手一揮，剛要說話，就聽到冷九霄一聲大喝：“飛燕！”
    體內的情緒在一瞬間所爆發出的能量是不可估量的。冷九霄在看到沈其修懷裏的人的時候，一瞬間失控了。沒有人攔得住他，甚至沒有人看清他是如何突出重圍，衝到沈其修麵前的。他一把奪下冷飛燕，緊緊抱在懷裏，雙目赤紅，雙手顫抖得不能自已。
    “飛燕，對不起，我來晚了，飛燕……”冷九霄抬起頭，狠戾的目光掃視著周圍的人，“你們這群畜生，我跟你們拚了！”
    冷九霄脫下外衣把冷飛燕裹住，沈其修上前一步握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按，道：“我知道你難過，但是現在，出去要緊。”
    冷九霄哪裏還能聽得進去，甩開沈其修的手，一手抱緊冷飛燕，一手拿著長刀，手起刀落，大開殺戒。
    混亂之中有人來報，“將軍，有人闖陣！”
    沈其修心中一震，來了。他朝著冷九霄大喊一聲：“搶馬！”
    兩人都是江湖中人，雖然此時因為敵眾我寡而處在下風，但是身手敏捷卻是不容置疑的。
    兩人搶了戰馬，向著營外突圍。遠遠就見一人手握銀槍而來，所過之處人仰馬翻，揚起一片塵霧。沈其修隻覺得心頭一熱，多年未見，不想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重逢。
    失神的瞬間胯下坐騎忽然身子一矮，沈其修沒有防備被跌下馬去。周圍十幾支長矛刺過來，他原地一滾慌忙躲開，餘光一掃，蒼無逸已經到了近處。
    隻見逸王雙腿勾住馬鞍，身子一橫彎腰伸手一把拉住沈其修的手臂，喝到：“上來！”
    沈其修心思一閃，借著逸王的力道飛身而起，腰身一擰，背靠這逸王穩穩坐在馬背上。就聽身後的人說道：“臭小子，搞出這麼大麻煩，要是能出去的話，本王饒不了你。”
    隨著說話沈其修能感受到他的胸腔震動，苦笑一下，心中無聲辯解，若不是因為那個女人，哪裏能夠暴露。
    周圍的士卒退了下去，逸王拉住韁繩朝人群中定睛一看，黎正騎著戰馬走了出來。他的目光在看到逸王手中的長槍時一驚，看向蒼無逸的臉。
    沈其修看不到身後的情況，卻明顯的感覺到逸王的身子一震，他低聲道：“師兄？”
    逸王的目光沉了沉，道“沒事，我們殺出去。”
    胯下的戰馬奔跑起來，朝著黎正迎麵而去。
    黎正還在震驚之中。他是認識那柄長槍的，八年前，他就是敗在這柄長槍之下，他臉上的疤，就是那時留下來的。八年後，想不到又遇見了，卻換了人。不待他多想，逸王已經到了麵前，他拉開架勢，做好了準備。
    想不到逸王卻忽然調轉了方向，繞過了他。
    黎正回過神來，怒道：“既然來了，還想走？”伸手一揮，道：“放箭！”
    剛剛在軍營周圍布下的陣法現在全部顯露出來，拉滿的弓箭箭頭全部對準逸王。
    逸王令一同跟來的幾人護在冷九霄周圍，冷九霄看了沈其修一眼，將手裏長刀扔給他，道一句小心，幾人便分為兩撥。
    箭雨密密麻麻的射過來，沈其修不會耍槍，卻對刀劍精通。此時有了長刀在手，舞的自是得心應手，箭矢在他周圍噼裏啪啦掉了滿地。
    逸王在前，一手拉著韁繩，一手蛟龍長槍熠熠生輝，猶如騰雲蛟龍，上下翻飛。
    沈其修手臂上的傷口流血太多，他有些體力不支，卻扔咬牙堅持。他不能拖累師兄，這樣的情形下，一旦他倒下去，那麼兩個人必定都無法存活。動作遲緩的瞬間，一支箭朝著他的肩膀而來，他下意識的想要側身躲開，卻頓了一頓沒有移動。悶哼一聲，箭頭刺進身體發出鈍痛，他卻不敢分神，專心抵擋更多飛來的箭矢。
    不知中了幾箭，終於離敵營越來越遠，離開了弓箭的射程。沈其修疲憊的放下手裏的長刀，身子後仰靠在逸王身上，頭一歪，抵在他的肩骨上，喘著粗氣。
    “師兄，你剛剛怎麼了。”
    逸王沉默了一下，道：“師傅生前，和他交過手。他敗了，假意言和，刺了師傅一刀，然後逃了出去。那時奚淩已經撤兵，朝廷下旨班師回朝，可是，第二日師傅就毒發了，再也沒能走出塞北。”
    沈其修安靜的聽著，看著深藍的天空。鎮北將軍收他為徒後，還沒來得及教他什麼，就死在了這裏。他後來和蒼無逸學了些功夫，兩人相處過幾年，後來他的父親病重，他們才分開。在他的心裏，其實對師傅並沒有什麼感情，倒是他師兄，才更像是他的師傅。他了解蒼無逸對於鎮北將軍的感情深厚，這一番話的後麵，定然是他內心深處深深的傷痛。
    兩人回到營帳的時候天已大亮，看著眼前的景象都沒有說話。
    冷飛燕心口中了一箭，箭頭全部沒入身體裏，殷紅的血染紅了整個胸膛。冷九霄半跪在地上，將冷飛燕抱在懷裏。他雙目通紅，為了不讓眼淚流下來而瞪著眼，似乎都要眼眶都要裂了。牙齒咬的咯咯作響，手裏緊緊攬著冷飛燕的肩膀，嘴唇一直抖著，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冷飛燕躺在他的懷裏，終於脫離了那恐怖的境遇，手若有若無的抓著他的衣袖，力道輕得仿佛隨時都會消失。她雙目無神的看了他好一會，看到忽然一滴淚水落在自己臉上。冷飛燕朝自己的哥哥微微露出了一個笑容。可是這笑容，卻向刀子一般，每一刀都割在冷九霄的心上。
    “二哥，別哭，你是男人，不能哭。”
    冷九霄抿緊了唇，點了點頭。
    “二哥，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人欺負。不是你的錯，是我太無能了。以前的時候總是覺得有大哥二哥在我身前，我什麼都不用怕，整天除了貪玩就是闖禍。大哥天分最好，隻可惜，他一直不肯回頭。”
    “燕兒，是我沒有保護好你，我…”
    冷飛燕抬手輕輕摁住冷九霄的唇，她的手指冰冷，一直冷到冷九霄的心裏。她繼續說道：“這幾年我們兄妹倆在外麵流浪，很多個晚上，我都會夢到小時候，我們一家人在一起。二哥，你別哭，”冷飛燕放下手去摸自己腰間，動作緩慢僵硬，摸了好一會才摸到一個東西，放在冷九霄的手裏，是她親手繡的一個荷包。
    “二哥，你以後見了大哥，不要和他打架了，把這個給他，就說我早就原諒他，我其實……一直……”冷飛燕的目光渙散開來，眼睛漸漸閉上，呼吸停止了。
    冷九霄點點頭，將懷中冷下來的身體緊緊的抱住，頭埋在她的身上，嗓音沙啞道：“好，我答應你，燕兒……”
    蒼無逸站在不遠處不忍看下去，轉過身，看到了站在他身後的沈其修。
    沈其修筆直的站在那裏，渾身是血，分不出傷口在哪裏。他臉色蒼白，晨風吹動黑發，衣袂翻飛，身後升起的太陽逆光將他的輪廓勾勒出來。他看著麵前的人彎了彎唇角，仿佛回到了幾年前，聲音平淡的喚了一聲，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