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闕·焚香 首卷  第一章 北臨夜宴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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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冬的第一場雪,為北臨舉國上下鋪上了薄薄一層的銀霜。
    北臨國都王宮內卻燈火輝煌,一派喜慶歡騰。
    因為北臨王的親弟,北臨國的慶王爺,今晨從邊關歸來。
    此時距離他離開北臨國都,已過去近五年。
    當年,年方十七的慶王突然自動請纓戍守邊關,北臨王與滿朝文武傾力挽留,無奈他去意已決,坊間更浮起猜疑北臨王兄弟不合的聲音。如今他終於回歸國都,北臨王大喜,不僅大赦天下三天,還設王族盛宴宴請文武百官,此番謠言,自然不攻而破。
    王宮內,正是一派歌舞升平的繁華景象。
    北臨王青玄二十歲即位,五年來幸得天地豐饒,國泰民安。他性格謙和,向來以仁治國,深受百姓愛戴。盛宴中,他身著玄色便服,端坐在大殿內最金貴的座上,不像平日朝堂上那般威嚴,麵容俊朗,笑容溫潤。文武百官在他下方左右側,按照官銜高低入座。而坐在他身邊位子的,正是他唯一的王弟,慶王青羽。
    青羽當年走時,還是個唇紅齒白的貴族少年。五年的風霜曆練,並未損傷他容貌半分,隻褪去他的稚嫩與桀驁。如今他眉眼凜然,透著陽剛之氣,所著寶藍色的衣袍卻襯出一絲深沉。
    深沉,因為他整個長夜,幾乎未發一語。時不時有官員向他敬酒,他唇邊噙著笑,一一回敬,灑脫利落。舉止不卑不亢,遊刃有餘。
    青玄看著他,問:“羽弟,今夜酒宴讓你不盡興麼?”
    青羽答道:“王兄多慮了,臣弟很是盡興。”
    青玄又問:“那麼為何你今夜分外寡言?”
    青羽未答,隻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大殿中央翩翩起舞的宮人上麵,竟閃過恍惚。漫不經意掃了青玄另外一側的座位諸位妃嬪一眼,問:“怎不見汀妃娘娘。”
    青玄笑道:“汀妃一向喜靜,從昨夜就推說頭疼,寡人求她許久,也不肯來。”
    昨夜。她頭疼。
    青羽緩緩抬手,將杯中美酒一飲而下。
    青玄想起了什麼,道:“寡人竟忘了,羽弟你與汀妃自小熟識,不如你去請請看,看她還肯不肯賣你這個麵子。”
    “王兄讓臣弟去請,恐怕不合禮數。”
    “臣弟多慮了,若從太後一脈來說,汀妃亦是我們的表妹,兄妹之情誼,哪裏是不合禮數。”
    青羽看向他的王兄,北臨的王。他的眼裏一片清澄,眼角帶著笑意。
    半響,青羽頷首。
    “好。”
    汀妃所住的行宮,就如同它的名字——怡然宮,栽植了許多花卉草木,頗能怡養性情。深夜裏不知道是哪種花兒,盈盈散發著幽幽香氣。
    宮女領著青羽在宮門前停住,說:“王爺請在此等候,奴婢先進去稟報娘娘。”
    青羽凝視著隱藏在黑夜中的幽深行宮,點了點頭。
    過了一會,宮女走出宮門,卻麵有難色,“回王爺,娘娘她,她說……”
    見宮女欲言又止,青羽說:“她說什麼?”
    宮女說:“娘娘說她……不見王爺。”
    頃刻的靜默,如同這深沉的夜。
    青羽說:“告訴你家娘娘,我隔著簾子與她說幾句話便好。”
    宮女猶豫了一下,轉身又進了行宮。再次出來,她說:“王爺,娘娘請您進去。”
    怡然宮裝潢布置並不如其它宮殿般奢華,樸素清雅,甚少擺設,倒像是尋常人家的居室。宮女將慶王領到內室門外,門上垂掛著奶白色的珍珠簾子,將內室裏的一切遮掩住,宮燈昏黃的光線之下,隱約可見的是一方四扇的屏風,屏風後有一道纖薄的身影。
    青羽覺得,那道身影仿佛離自己好遠,遠得不像真實,遺世而獨立。
    定了定神,他開口:“青羽參見娘娘。”
    沒有人答應。
    青羽耐心等了一陣,又叫了一聲:“娘娘。”
    依然沒有人答應。
    青羽站著一動不動,身軀挺拔如鬆,沒有一絲撼動。
    “娘娘。”
    如同不變的默契,彼此都這般執拗的堅持,她不願應他,他不願改口。
    “不要叫我娘娘。”終於,一把女子的聲音兀地響起,冷漠疏離。
    青羽頓了頓,語調依然平靜:“汀妃娘娘。”
    “汀妃娘娘,”室內的聲音帶著譏誚,“我們之間,終須用這樣以禮相待麼,王爺。”
    話音剛落,珍珠簾子驀地被掀開,一張清麗的麵容出現在青羽麵前。那雙剪水雙瞳,緊緊盯著青羽,綿綿恨意,令人心驚。
    青羽無動於衷,說:“至少娘娘肯見青羽了。”
    女子說:“你為何而來?”
    青羽說:“王兄讓我來請娘娘赴宴。”
    女子輕聲道:“你倒是很聽你王兄的話。”
    青羽說:“王兄是君,我是臣,君言九鼎,臣必遵從,君臣之禮,不可逾矩。”
    “君臣之禮,不可逾矩,好一個君臣之禮,好一個不可逾矩。”女子重複了兩聲青羽的話,眼瞼微微一垂,突然背過身去。一甩手,將一樣東西擲在地上,叮鈴作響,滾落在青羽腳邊。
    定睛一看,竟是一塊雕琢成花骨朵的玉佩,通體晶瑩,泛著紫色光澤。
    “我既已經謝絕了王上,就沒有半途出席之理。王爺的好意我心領了,隻是您是白走一趟了。”
    “至於那個物什,”女子停了一下,說:“蘭寧僅是把它物歸原主罷了。”
    青羽沒有答複,他望著女子的背影,眼睛像夜幕下的湖麵,深邃沒有波瀾。
    “青羽告辭了。”
    他轉身離去,沒有看到女子僵直的肩膀微微顫了一下。
    “王爺請留步。”
    大步走出怡然宮,宮女卻追了上來。
    “這是您的東西。”宮女將玉佩雙手呈上。
    青羽垂在身側的右手,在衣袖裏攥了又鬆,緩緩抬起來,接過那塊玉佩。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
    小小的花骨上麵,用小篆雕刻了如此精致的兩句詩。玉佩光滑無暇,如同在手上經曆過百轉千回,依依不舍。然而人世間再有不舍得的東西,總有一天要舍得。
    他又望了一眼怡然宮,那宮牆厚重,那宮門堅固,將一切不可說及不能說的故事,重重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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