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慕來到的第二天，鹿見明的飯菜就換成了沒滋沒味的營養餐。
    “我不吃。”
    曾慕的眉頭皺成一團，他是四川人，平時嗜辣如命，斷然吃不慣這腥氣四溢、不放任何作料的黑魚豆腐湯。
    “黑魚湯可以加速傷口的愈合，對身體很好。”曾慕語氣平靜。
    “哦？是嗎？那它可以讓我的腿重新長回來嗎？”
    明顯的無理取鬧。
    “不能。”曾慕緩緩吐出兩個字。
    “那你要我喝這玩意兒做什麼？”鹿見明話未落音，端起麵前的湯碗，朝著曾慕狠狠潑了下去。
    曾慕閉上眼睛，任由那碗魚湯劃過臉龐，流過脖頸，濡濕潔白的衣領。
    鹿見明狠狠地瞪著曾慕，他滿腹怨氣，無處發泄，麵對陳姐，還要裝作乖巧聽話，隻好把火氣都發在無辜的助理身上。
    “你真是不懂事。”曾慕掏出手帕，細細擦幹淨臉。
    “沒！錯！”鹿見明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說道，“有本事你也去發帖啊，告訴所有人我有多麼惡劣，把一碗魚湯從頭到腳潑到你身上。告訴你，明天，我會用這隻碗敲破你的腦袋。”
    鹿見明拿起空碗，又狠狠砸向胸前的小桌，發出一聲悶響。幾滴殘餘的黑魚湯滴在潔白的被單上，暈出點點斑跡。
    曾慕默默收起空碗，轉身離開病房。
    這樣就放棄了嗎？什麼醫科大學高材生，就隻有這點兒忍耐力嗎？鹿見明不屑地想道，手指雜亂無章地敲打著桌麵。
    少時，房門悄然開啟，曾慕已換了一件淺灰上衣，手裏還提著一個碩大的保溫飯盒。
    盒蓋打開，那令人作嘔的魚湯味道撲入鼻腔。
    曾慕舀了一碗黑魚湯，再度端到鹿見明麵前。
    “我做了很多。”言下之意你打翻一碗，還有一碗，再打翻一碗，還有更多。
    “這是你自己做的？”鹿見明問道。
    “嗯。”曾慕點了一下頭。
    “怪不得聞著就這麼讓人惡心。”
    “良藥苦口。”
    “那你自己怎麼不喝喝看？”
    曾慕不動聲色，端起湯碗，舀了一勺放入口中。
    “湯鮮味美，魚肉筋道。”
    “胡說。”鹿見明撇了撇嘴，但看眼前的男人竟能做到這個地步，便不由得軟了幾分，“給我換個湯匙。”
    “沒有別的湯匙。”
    “怎麼可能？”
    “否則，您想用醫院食堂裏的湯匙？”
    鹿見明一時無語。
    “我拿去幫您洗洗吧。”曾慕善解人意地拿起湯匙走出門去。
    鹿見明勉勉強強吃完一碗沒有任何滋味的黑魚豆腐湯，便再也沒有了胃口。他吩咐曾慕換掉被弄髒的被單，曾慕點頭答應，一點不提這些事是由醫院裏的護工所負責。
    可當曾慕的手碰到鹿見明的被子時，鹿見明卻又慌不擇路地緊緊抓住被單，不肯鬆手。
    “算了。”
    這被子不能揭開，這被子，是他的遮羞布。掀開了被子，曾慕就會看到他空蕩蕩的右腿。他不願被任何人看到他的醜陋傷口，他的殘缺，他的不完美。
    曾慕看出了他的心思，輕輕笑了一下，說道：“沒關係的，這樣的情況……我見得多了。”
    接著用力一扯，將被子整個抱在懷裏。鹿見明伸手想要抓住，卻隻撲了個空。
    “給你一點時間，好好適應一下現在的自己。”
    鹿見明愣神，死死盯住纏滿繃帶的左腿旁邊的空位，麵如死灰。
    曾慕抱著染上汙漬的被子走出病房，還未行遠，便聽見病房裏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哀哭——那是從鹿見明纖細的喉管裏發出的動人哭聲。曾慕把手中的被子湊向鼻尖，輕輕嗅了嗅。
    曾慕抱了一床嶄新的被子回到病房，看見鹿見明神色如常，指甲百無聊賴地敲打著桌麵，竟看不出一絲哭過的痕跡。曾慕小心翼翼地把被子蓋到曾慕身上，又從包裏拿出一台嶄新的白色筆記本電腦，平放在鹿見明胸前的小桌上。
    曾慕的手指停止敲打的動作，而是用力攥成拳。
    “我現在沒心情寫作。”
    “這是您的工作，與我無關，我的職責隻是照顧您的身體。”
    曾慕麵不改色地說道，倒噎得鹿見明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