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的時候，一個白色的小毛團就從屋子裏偷偷溜了出來，迎麵吹來的寒風讓它渾身的毛都豎了起來，腦袋上的養魂木幼苗顫巍巍地晃著……
    好冷……
    據說，現在是一月份。
    據說，一月份是很冷的。
    據說，長了毛就不怕冷了。
    可還是好冷啊……
    “阿嚏……”小毛團打了一個噴嚏，渾身都顫抖起來，腿一軟就滾進了厚厚的雪地裏，被埋的一點也找不到。
    一直白皙的手從旁邊伸出，微微用力把小毛團從雪中扒拉出來，輕輕地拍了拍它身上的雪花，笑著道：“小言隻教會你怎麼調皮了麼？”淩雀把鬼魘抱在懷中，又緊了緊身上的狐皮大氅，將那小團子蓋得嚴實。
    他轉頭看向台階上方，九君墨一身玄色九重華服，領口的翻毛讓他看上去多了一絲秀氣，少了往日的端嚴。
    “尊上，小言起來了麼？”淩雀一手捂了捂耳朵，抬腳在雪地裏躲了躲，似乎覺得冷。
    九君墨沒說話，從台階上走下來，雪花落在他身上，黑色的衣袍上仿佛綻開了多多白梅，嬌豔無比。
    “昨晚那樣折騰，他今日還能起來？”九君墨說著示意淩雀跟上，走過小院子，在長廊上遇到了九君原鄉，讓他去拿了傘來，這才出門去。
    鬼魘縮在淩雀胸口，隻覺得暖洋洋的格外舒坦，這世上，它最喜歡的是它娘親，第二喜歡的，就是這個爹。
    這個爹待它好，常常抱它，還對它笑。
    不像另一個爹，總是冷冷地瞧著自己，不準自己在娘親懷裏睡覺，還不準自己喝||奶……
    小孩子都是要喝||奶的不是嗎？
    自己究竟是不是他親生的？
    鬼魘搞不清楚哪個爹才是自己親爹，不過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這個漂亮的讓自己眼睛發疼的爹，一定不是親生的。
    九君墨和淩雀並肩走在街上，即便是冬日，帝都的長街也依舊繁華似錦，大街兩邊叫賣聲不斷，棚頂油傘擋住了洋洋灑灑的大雪，路麵積雪已經被踩踏成了黃褐色，似冰、非冰，踩在上邊咕嘰作響，一不留神就要摔倒。
    淩雀拉著九君墨到了旁邊的一家小鋪，特地買了兮言最愛的點心小食，又心血來潮喂了鬼魘一顆糖。
    鬼魘有兩顆腦袋，那紅眸的小腦袋總是傻乎乎一臉嬌憨的樣子，那黑眸的小腦袋卻像極了九君墨，對誰都愛理不理。
    那一顆糖自然是被紅眸的小腦袋搶來吃了，那雙黑色的眼睛甚至看也不看這邊。
    淩雀也早就習以為常，摸了摸鬼魘的小肚子，把兮言的點心遞給九君墨，笑著問：“尊上要來點麼？”
    九君墨一手撐著黑色油傘，微微皺著眉頭，顯然不大感興趣：“留著自己吃！”
    “汪嗚……”鬼魘翹著嘴角叫了一聲，很不滿意九君墨的冷淡，這個爹一點也不可愛！娘親到底看上他什麼了？既不疼愛自己的小孩，也不對別人笑，天冷的時候可能是凍僵了，可夏天的時候，也不見他笑啊……
    娘親的審美有問題，自己一定要好好提醒他。
    對於九君墨的不配合，淩雀並不十分在意，畢竟這麼多年以來，九君墨一直都是這樣的，他從點心裏麵拿出幾塊，一路走著，時不時喂鬼魘吃一點，那小東西吃的滿嘴碎末，高興得差點把尾巴搖斷。
    兩人一路來到帝都最大的修者交易集市，這裏有火行陣法埋在地下，十分暖和，淩雀這才舒了一口氣，臉上也多了一絲血色。
    他們今天出門，主要是為了買些藥材，兮言身子虛寒，到了冬天格外難受，他們特地來尋找一些火靈力旺盛的藥材，為他煉製丹藥。
    交易集市內人來人往，比外麵還熱鬧些，鬼魘此時卻無比懊惱自己的絨毛，這裏太熱了，自己身上的毛又十分密，真是熱得它連連吐舌，耷拉著腦袋一臉喪氣——如果自己能快點變成人就好了，不但可以牽著爹娘的手出門，還可以穿衣服……
    正想著這些，鬼魘忽然抽了抽鼻子，紅色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轉著，盯住了旁邊的小攤位，那兒坐著一個形容枯槁的老人，麵前擺著幾個五顏六色的小瓶子，上麵龍飛鳳舞地寫著幾個字“化形水”。
    化形？
    化形……
    化形！！！
    鬼魘一下子激動了，想也不想就從淩雀懷裏跳了出來，噔噔噔衝到了那老者前麵。
    而另一邊，淩雀正因為險些和九君墨走散而有些氣惱，一時之間竟然沒發現鬼魘從自己懷裏跳了出去。
    鬼魘踉踉蹌蹌地跑到那擺攤的老者前麵，瞪大眼睛看著幾個顏色不同的瓶子，那血紅色的眸子寫滿好奇，可愛的模樣讓人愛不釋手。
    不過這所有的姿態，隻展現在那紅眸的小腦袋上，另一個黑眸的小腦袋隻是冷冷地看了一眼那老者，就別過頭不再感興趣。
    這兩顆腦袋雖然共用同一個身體，卻顯然有著不同的思想，平日裏控製著身體的是那紅眸的腦袋，這可能和兮言的意願有關，身邊有個冷冰冰的九君墨就夠了，他可不希望連鬼魘也冷冷淡淡，窩在一邊誰也不理。
    好在那黑眸的小腦袋似乎對此沒什麼異議，不管自己的兄弟做什麼，它都隻是淡淡地看著，除非對方做了傷及性命的蠢事，它才會暫時接管身體的控製權，讓自己脫離危險。
    鬼魘剛跑到那小攤前，擺攤的老者就已經注意到了，他捋了捋胡須，笑得一臉慈祥：“真是一頭難得的靈獸啊！竟識得我這異寶……”
    鬼魘撇撇小嘴，並不是很在意，它一屁股坐在地上，抬起爪子在自己肚皮上撓了好一會兒，竟在厚厚的絨毛裏抓出一個黃澄澄的金幣，清脆一聲響便掉落在地上。
    那老者一愣，笑了：“你想買化形水？”
    鬼魘趕緊歡快地點頭，也不管那老者是否同意，叼起一個小瓶子，轉身就跑，那肉嘟嘟的小屁股扭得格外歡快。
    那老者見此，頓時臉色大變：“孽畜哪裏走！這藥水一瓶賣五十萬金幣！”
    鬼魘一聽，頓時慌了，五十萬？自己身上隻有娘親給的五個買糖吃的金幣！！！想到這兒，它更是拚了命地跑起來，好不容易回到九君墨和淩雀所在的地方，卻發現原地早就沒了兩人的蹤跡，混亂的人群讓氣味一片混雜，怎麼也嗅不到九君墨和淩雀的氣息……
    它終於懵了。
    自己竟把兩個爹爹都弄丟了？！
    就在它停留的片刻，身後那老者已經追了上來，它再也顧不上其他，撒丫子就朝別處跑，卻不知道，它跑的方向和九君墨他們完全相反。
    鬼魘體型小，在熱鬧的人群中擠來擠去，很快就把身後的老者甩掉了，它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放下口中的化形水，仔細地打量起來。
    那上麵寫了說明：高階化形水，適用於任何靈獸，可變化為靈獸本身人形容貌。食之即可，效果維持三個時辰，一個月隻能服食一次。
    鬼魘細細地辨別著瓶子上的字，心裏慢慢的全是得意，等回去後，自己要當著娘親的麵喝這個，那就可以變成人了！娘親一定會非常非常高興，然後自己順便也可以看看，自己究竟長得像哪個爹，誰才是自己親爹……
    美滋滋地想著，鬼魘趕緊扒開自己肚皮上的毛，把化形水藏在厚厚的毛下，昂首挺胸就朝外麵走去。
    好吧，趕緊去問問別人，它爹去哪裏了。
    鬼魘舉目四望，全是高大的人類，除了人類，就是人類的寵獸，每一個都像小山一樣從它跟前走過，讓人覺得心中發怵。
    看了好久，它終於發現了一隻犬類靈獸，鬼魘想也不想就跑了上去，撲到它麵前，嗷嗷地哭訴起來，自己是如何把父親弄丟，如何躲過凶惡老爺爺的追捕，等等等等……
    那靈獸的主人詫異地看著鬼魘，半晌竟若有所思地道：“小黃，這難道是你遺失在外的孩子？和你長得不像啊……”鬼魘雖然也是犬型，兩顆怪異的腦袋卻是誰都能看見的。
    那大黃狗一臉無辜地看著自家主人：我不認識它。
    它低頭看著鬼魘，想了想還是有些奇怪：“你找你的父親，而不是母親？”在這隻黃狗眼中，鬼魘不過是兩三歲的小孩，雖然不相識，卻還是願意幫助的。
    鬼魘點點頭，大眼睛一片濕潤：“我娘在家裏。”
    “哦……”大黃狗還是覺得驚詫，“真好啊……你還知道自己父親是誰，我們從小就隻有母親，誰也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呢！”
    鬼魘眨巴兩下眼睛，趕緊讚同地點點頭：“我也不知道誰是我親爹！一個對我好，一個對我不好，果然對我好的才是親爹嗎？”
    那黃狗嚴肅地想了一會兒，點頭：“不過你怎麼沒被咬死？雄性想得到與雌性交|||配的機會，一定會把它的孩子咬死的！既然那個不是你爹，它一定時時刻刻想著咬死你，好得到你娘呢！”
    “嚇——”鬼魘嚇得臉都白了，不過它本身就是一個白團子，因此完全看不出來，它害怕地夾起尾巴，眼淚都要冒出來了：“難怪他對我不好……他要咬死我、要咬死我……”
    大黃狗趕緊抬起爪子安慰地拍拍鬼魘的腦袋，柔聲問道：“那你告訴我，你爹長什麼樣，這附近的同族我都認識，我幫你找。”
    “漂亮……偶爹很漂亮。”鬼魘可憐兮兮地看著大黃狗，雖然自己有可能會被咬死，可是為了回到娘親身邊，自己還是要去找爹爹的……。
    大黃狗偏頭想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問：“那你另一個爹呢？”
    “漂亮。”除了漂亮，鬼魘想不出什麼詞可以用來形容九君墨和淩雀了。
    大黃狗認真地想了一會兒，朝它主人知會了一聲，就帶著鬼魘朝外麵走去：“要說漂亮……方圓百裏的雄性，也就那家夥最漂亮，說起來，和你長得也有點像。至於那個不是親爹的，我就沒頭緒了。”
    “他們肯定在一塊兒。”鬼魘一臉較真地道，拚了命的跟在大黃狗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