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百二十八、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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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尋歡將冰姨的骨灰捧了回來,踢她設了個靈位,幾個人簡單祭奠了一下。傅紅雪恭恭敬敬以人子之禮磕了三個響頭,大哭了一場。
母親去世的時候,好像也沒這麼難過。可能因為那時候還有冰姨在,還有葉開陪著。如今冰姨沒了,葉開昏睡不醒,天地間差點隻剩下他一個人的感覺極其恐怖。不知是被愛哭的葉開影響了還是當真悲從中來,竟當著所有人的麵哭得像個孩子一般。
葉開一直安安靜靜的睡著,胡大夫羅嗦了一大堆原因,傅紅雪一句都沒聽懂。阿飛隻說了四個字,所有人便全明白了。
“開兒累了。”
照顧病人的大任自然落在傅紅雪頭上。此刻萬事皆休心無旁騖,眼裏心中隻剩這麼一個最珍貴的寶貝,所有事務一力承擔,孝子賢孫一般將葉開伺候得無微不至。
早上起來第一件事便是替他洗漱擦身。葉開的頭發很長,他天天躺著,若是將頭發綁起來,怕是會膈著腦袋不舒服,因此便將滿頭青絲散著,每天都要花不少時間替他疏通理順。烏黑中泛著些枯黃色,昭示著發絲主人並不是很健康。那長長垂落在臉畔的青絲,襯得那消瘦的臉頰越發柔弱。
梳順了頭發,接著便會打盆水來替他將全身上下仔仔細細擦個幹淨,換一身幹淨衣服,好讓他一整天都舒舒服服。早餐過後喂一碗藥,再用內力幫他將藥力化開,也好讓藥物盡快起作用。當日葉開那最後一擊,勉力將全身勁力提起來,所耗費的可不止精神內力這麼簡單,如今單靠這麼睡覺休息是養不回來的。因此傅紅雪白日裏大部分時間都在用大悲賦給他推血過宮,將受創的髒腑一一撫平。
除了心脈,其他的傷都在好轉。傅紅雪最擔心的正是這心脈的舊傷。而這也是讓葉開沉睡不醒的最大一個原因。連番受創讓他傷上加傷,原本就脆弱的經脈更是若斷若續。胡大夫的針灸靈藥再加上李尋歡那與葉開同脈的內力,花了好大精力才將之穩定下來。
葉開一直不醒,傅紅雪竟似毫不擔心。每日裏給他推血過宮,閑下來便摟著他說話。絮絮叨叨將自己小時候的事一樁樁一件件都詳詳細細輕輕柔柔在葉開耳邊呢喃。傅紅雪自己也不知道,可能這段時間說的話比這輩子說的話都要多。
然而葉開卻始終沒有清醒的跡象,久到連老胡都有了懷疑。照脈象來看,除了心脈,其他髒腑經絡雖還有些弱,卻不至於昏睡了快一個月。李尋歡與阿飛嘴上不說,看從眼神動作上都能瞧出擔心來。
隻有傅紅雪卻似乎一點都不著急,每一天都重複著前一天所做的事,安之若素。
韓摯與駱少賓見魔教的事情已經解決,兩人再留下也幫不上什麼忙,駱少賓離開點蒼已久,恐怕有很多事情等著他去處理,便攛掇韓摯離開此地。但是韓摯依然頭疼如何去接任武當掌門,照他的本性,哪裏願意將這勞什子枷鎖套在自己頭上,但是青鬆臨終時的囑托,自己對武當派的執著,加上黃柏那個沒腦子的黑心貨,無一不在告訴他今後的路該怎麼走。最終隻得長長歎了口氣,同駱少賓一道向李尋歡等告辭。
傅紅雪見他們要走,也隻淡淡的說了句等葉開好了,再登門拜謝,便縮回房裏伺候那祖宗吃東西。葉開睡得沉,牙關咬得緊,便是喝藥都會灌一半漏一半,更別說吃東西了。哪怕是熬得米湯一般的粥都咽不下去。
開始幾天隻靠蔘湯吊著,可是不吃東西哪裏撐得下去。沒幾天工夫本來單薄的人就越發瘦下去,手腕幾乎比姑娘家還細。傅紅雪無法可施,突然舀一勺粥送到自己嘴裏,再哺到葉開嘴裏,將舌頭壓著舌頭,將一口粥送下喉嚨。
見此法可行,傅紅雪大喜過望。雖然每頓飯都要花上不少時間才能喂完,傅紅雪卻樂此不疲。老胡有次送藥進去,看見傅紅雪竟如此喂飯,驚得麵紅耳赤落荒而逃,發誓打死再不在飯點時候送藥進去。
在葉開睡了整整一個月的那天,傅紅雪突然提出要帶葉開回無間地獄,隻盼師父能夠恩準。李尋歡倒是一愣:“開兒這般,怎能移動?”傅紅雪卻道:“我每天替他療傷,其實都好得差不多了。這西域地界氣候異常,於養傷不利。況且胡大夫也說此地藥物稀缺,若是斷了藥,反倒不好。”
老胡沉吟半晌,也道:“他的心脈之傷最忌受寒,西域苦寒,夏日極短,再過一兩個月恐怕就要冷了,還是江南溫暖些,利於養病。”阿飛醫術雖不如老胡這般精湛,卻也非泛泛,細細給葉開號了脈:“開兒雖弱,但路上走慢些,倒也無妨。”李尋歡心疼徒弟,怕他因長途跋涉而傷勢有變,既然兩個大夫都這麼說,便隻好放下心來。
當下六人雇了兩輛車,老胡陪著傅紅雪照顧葉開,李尋歡與阿飛同坐一輛,林禦風嫌坐車氣悶,在一旁騎馬而行。傅紅雪在車裏墊了好幾條被褥,珍而重之的將葉開捧進車裏。一行六人,再加兩個車夫,兩輛車三匹馬,毫無遮攔的就這麼啟程往江南而去。
七月份的氣候很是悶熱,老胡在車裏隻呆了一陣便受不了出去騎馬了。傅紅雪卻渾若未覺,抱著依舊身子溫涼的葉開安安靜靜在車裏坐著發呆。他怕葉開氣悶,將車上的簾子全都卷起來。馬車走的不快,帶動的風也不勁,若不是風中帶著沙子,熱熱的吹在身上還算舒服。
吹了一陣,傅紅雪怕葉開著了風,又將門簾子放了下來。車裏一下子熱了起來,不多時,兩人額頭上都是一層薄汗。
傅紅雪摸了摸葉開的額頭,觸手微濕,不禁一陣欣喜。一個月來,葉開一滴汗都沒有出過,沒想到第一天上路,在車中悶了一陣,居然叫他憋出幾分汗水來。看來走動走動真的對恢複有好處。
傅紅雪將汗水給他擦去,動作輕柔的像是在擦拭易碎的瓷器:“開兒,你出汗了。”聲音莫名的有些哽咽。
“睡了這麼久,該醒醒了吧。已經七月底了,快入秋了。無間地獄後山不遠處有一片銀杏林,每到秋天葉子便會發黃,金燦燦的一片很漂亮。我一直想告訴你帶你去瞧瞧,卻一直記不起來。咱們這一路回去,剛好能趕上。你瞧見了一定會喜歡的。”
葉開倚在他懷中,如之前一樣,對他這番話一絲反應也沒有。傅紅雪在心裏暗暗歎了口氣,繼續絮絮叨叨的說著:“銀杏葉子黃了的時候,樹上會結滿白果。母親和冰姨最愛吃那果子,我練完功就回去樹上采上幾把帶回去。白果味道有些苦,卻很香很糯。但是不能多吃,吃多了會中毒。哦,冰姨說你從此以後百毒不侵,往後你若是愛吃,便是吃的再多也沒關係了吧。”
傅紅雪伸手摸了摸身旁的骨灰壇。冰姨的換血大法恐怕是將她自己體內的血氣通過困靈石注入葉開體內,才把幾乎已經將血吐幹的葉開從閻王殿前搶了回來。此刻葉開身上溶有冰姨的精血,冰姨雖然亡故,但她大半的氣血如今卻支撐著葉開,生命得以如此延續,冰姨在九泉之下也會覺得欣慰吧。
馬車搖搖晃晃,微風從兩側的小窗中吹進來,越發吹得人昏昏欲睡。葉開睡得很沉,氣息悠長。麵上雖帶著病容,臉頰也十分消瘦,但是臉上血氣卻正好。傅紅雪笑了笑,在他額頭印上一吻,輕輕閉上眼睛,同葉開一起,漸漸沉入夢鄉。
馬車緩緩走了四天才入關。路上的顏色漸漸由黃轉綠,從漫天風沙慢慢變為鬱鬱蔥蔥。然而懷中的人卻依舊悄無聲息。除了因水源問題不能每天擦拭身體之外,傅紅雪依舊重複著每天其他的必然步驟。
一行人帶了個碳爐,隻為葉開煎藥熬粥之用,又怕碳氣熏著了病人,便將碳爐放在李尋歡車中。李尋歡每日忍著咳嗽為徒弟煎藥,雖辛苦,卻甘之若怡。傅紅雪在葉開耳邊悄悄說道:“開兒你看你多幸福,師父待你如親子一般。他身子也不好,這麼熱的天,天天被火炭煎熬。你怎的忍心再睡下去讓他這麼辛苦呢。”
然而懷中的人卻依舊沒有反應。傅紅雪將臉貼上葉開的額頭:“開兒,你究竟要睡多久?胡大夫與飛前輩都說你沒事了,可是為什麼還不醒來?昨日路過一個集市,我給你買了幾個包子,可香了,你聞到了沒有?開兒,你很久沒對我笑過了,很久沒跟我說話了。開兒,醒醒……”
蝶翼一般的睫毛輕輕顫了顫。一陣風吹過,傅紅雪渾身一顫。怕是看錯了吧?然而那豐潤的嘴唇卻輕輕動了動,像是要撅起來似的,滿臉的委屈神色一閃而過。傅紅雪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是葉開有反應了麼?
懷中的人還是沒什麼動靜,顫動的睫毛與微撅的嘴唇仿佛真的是因為眼花而看錯了。傅紅雪一顆心砰砰亂跳,心底裏有個聲音在大喊:不,不,沒有看錯!他聽得見你的說話,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