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丹青難貌是長冬  第八章:爭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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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寰幾經秋,都把韶光與]第八章:爭
    蘇慶忌這個太子從小到大就沒有特別想要過什麼,也沒有違抗過他的母後做過任何她說不行的事。與其說是懂事,不如說是軟弱懶散。
    皇位什麼的,他沒有想爭過。但是一出生就是太子地位的他,若是脫了這個光環就是眾人追殺的對象;為了保命,這個位子他必須保住。他聽他母後的,因為他知道她不會害他。他也懶得想那麼多,就讓他母後去策劃去了。
    但是這次不一樣,他有了他想要保護的人。他不再是自己一個人,他有必須要完成的責任。
    蘇慶忌今天發過誓的,說要保護東方一生一世。剛許下的諾不能破,他也不想破。
    他就抱著必須要保下的東方的心情,踏在傍晚微涼的寒風裏,不自知的、將東方一點一點推進火坑裏去。
    他若是知道的話,當初會不會那樣義正詞嚴、毫不畏懼地說:“他是我最重要的人。”他還會不會那樣勇敢,就算流了血也一滴淚都沒落。
    從來沒愛過,又怎麼可能不愛錯?
    ***
    慶忌踏進了顧春城的悠然殿裏,一股浸透骨子的涼氣撲麵而來,該是母後又沒有生暖。自慶忌有記憶開始,顧春城就是這幅樣子;除了念誦佛經焚的香外,她什麼香都不用;不穿華麗的錦緞,不戴豔麗的首飾。素麵朝天的一張臉,上麵往往寫滿了看穿紅塵似的無欲無求。
    今兒慶忌進了門,默默走到顧春城旁邊的蒲團上跪了下來。顧春城眼神都沒有施舍他一個,還是口中念念有詞的唱著她的《金剛經》。
    慶忌不出聲,靜靜聽她唱完,腦子裏滿滿都是臨走時東方那個略帶擔憂的笑。他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攏了攏,臉上還是一片平淡悠然的笑。畢竟是第一次反抗母後,慶忌懶散慣了也是有點兒緊張的。
    顧春城誦完經後久久沒有說話。慶忌就靜靜等著,百抓撓心似的,想要他母後先開口。
    顧春城望著精致香壇裏寥寥化煙的幾柱香,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目光倏忽飄渺起來。她張了張口,像是在醞釀著該說出口的話。最後她問了個蘇慶忌從來沒有想過她會問的問題:
    “忌兒,你的夢想是什麼?”
    蘇慶忌先前已經想過了千萬遍顧春城可能說的話,卻從來沒有想過她會問這樣一個他從未想過的問題。
    蘇慶忌這蘇氏王朝的太子殿下,愣是愣了。顧春城也沒有追問,隻是靜靜地等著他的答案。
    慶忌想了好久。沒有答案。
    若換做是從前的話,換成是那個沒有自己生命從沒有為自己活過的蘇慶忌的話,他大概會沒有任何猶豫地說:“萬裏江山,盛世繁華。”
    可是有些東西變了就是變了,一變了就完完全全的變了,那就是再也回不去了。蘇慶忌在遇見了東方之後就不再是當初那個他,蘇慶忌在下定了決心要好好保護東方一生一世後就再變不回去了。
    蘇慶忌靜靜看著上好的黑檀桌上供著的一尊慈眉善目的佛像,看著看著有點兒呆了。他不知道自己想了什麼,但是他隱隱約約感覺的,從前那個隨波逐流什麼都不爭不管的慶忌已經變了。雖然好像隻是幾個時辰前的事,可是有些東西一變了,就改不回去了。
    ***
    半晌。
    蘇慶忌從佛像身上移開了目光,低垂了眉眼看著自己的手。他輕輕地說:
    “母後,我不知道。”
    顧春城不做評價,心裏有點兒酸。她知道蘇慶忌從小都是天之驕子,她知道隻要她的忌兒想要、從前他說的“萬裏江山,盛世繁華”他不是做不到,他知道隻要她的忌兒想要、就什麼都能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就這樣紅果果的擺在他麵前,他要是不想要、不伸手,一樣一無所有。
    她歎了口氣;歎,他就是不想要。
    他是這樣的天之驕子,卻沒有街上平民都有的夢想。就算是希望明天會過的好一點,就算是希望今天能開心的過,都好過了那四個字“我不知道”。
    顧春城歎息歸歎息,她該說的還是會說的。她定了定心神,說:“忌兒,最近過得如何?”
    慶忌一聽,就知道母後要開始探他的口風了。他也收斂了心思,不急不躁地回她:“兒臣無恙。”
    顧春城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直接就開始問下一個問題:“忌兒,怎麼聽說你最近都在長冬府過呢?”
    慶忌知道她會問,也就安安分分地答了,答得理直氣壯毫不心虛:“兒臣最近在陪至交好友。”
    慶忌當時打的算盤是,反正他母後都知道了,他怎麼瞞都瞞不過,還不如踏踏實實地承認了,還免得到時猜來猜去麻煩。
    顧春城仍是定定地盯著那幾柱香,說:“那孩子叫東方麼?”顧春城見慶忌也不做麵子工作,她也應景的不再裝不懂。
    慶忌點點頭,說:“是。”
    顧春城就像尋常人家的母親一樣,聲音溫柔地問慶忌:“那孩子有什麼好呢?”
    慶忌聽著明明如春風般溫柔的聲音,緊握的手裏卻染上了一手的冰涼。他小心翼翼地回答:“他是個好孩子。”
    顧春城好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一樣,萬年不動的唇角竟然上翹了一點兒不隻是嘲諷還是感歎的弧度。她啟唇輕道:“竟然是好孩子,你又怎番要去招惹他?”
    慶忌是個倔強的孩子。就算他知道像他這樣的人定是要手染血腥的,又怎麼能去染指向東方那樣純白美好的少年?但凡是人,都有向往溫暖的欲(HX)望。越是身處極地,越是身心畏寒,那就越是渴望溫暖。一點點真心的好,都能打破他心裏那道看起來很結實、實則擺設的冰牆。
    他是渴望溫暖的孩子。是的。
    父王沒有給過他,有的隻是例行公事的查問。母後也沒有給過他,她連她自己都溫暖不了,又談何給他溫暖?如今,就在他正從東方純白無暇的笑顏上汲汲的汲取著他渴求的溫暖時,他的母後卻又突然天降,該是要分開他兩。
    而顧春城,也正是這個意思。
    顧春城見慶忌沉默了半晌也沒有回答,就又開了口:“放手吧,趁還來得及。”
    不知道是怎麼刺激到了慶忌,他突然抬了頭,死死盯著他母後素顏的側臉,一字一句像是磨著牙擠出來:“不!可!能!”
    顧春城還是一副八風不動的表情,唇角的笑意越來越大,說:“放手吧。”
    慶忌這個倔強的孩子狠狠地搖了搖頭,沒有妥協。顧春城沒有回頭也能感覺到這孩子的目光,死死的、緊緊的、固執的,卻又同時是絕望而無情的。她突然就想起了過去的那些日子裏,當年還不是蕪王的留意,他也是這樣死死地盯著另一個同樣豐神俊朗的男子,固執的,絕望的。
    顧春城淡淡地又在重複了一遍,不知道是在說給誰聽:
    “放手吧。趁還來得及。”
    慶忌固執地沒有點頭沒有說話,隻是梗著脖子,盯著顧春城波瀾不驚的側臉。顧春城又再加了句:“陷下去了,就來不及了。”
    慶忌沒有懂這句話,憑著平日裏的聰明也能明白些許他母後的意思。是說他會愛上東方麼?
    明明以為是一個足夠自信的答案,在問了自己一遍之後,突然就不確定起來。他轉了頭,眯起了眼看著台上的佛像,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好好想想吧。那孩子留不得。”
    慶忌本來沒有注意聽顧春城到底在說什麼,哪想突然聽到後麵那一句“那孩子留不得”,那還不是一個晴天霹靂嘩嚓劈下來,慶忌想要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顧春城還是靜靜坐著沒有什麼動作,慶忌掙紮了半晌才開口說:“母後,他不行。”
    顧春城好像有點兒驚訝慶忌的反抗,輕描淡寫的瞟了他一眼,說:“怎麼?”
    慶忌抿了抿唇,百爪撓心,想要辯解卻不知從何開始。整個腦子亂哄哄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顧春城沒有等慶忌說話,她輕聲哼了聲,說:“他是你很重要的人麼?”
    本來,顧春城說這句話是想要得到慶忌一個否定的答案,好繼續她的遊說工程。哪想慶忌現在心正亂著,一個沒有反應過來就說了真話:他狠狠點了點頭,明明有著浮躁的聲音裏去有一層潛藏的堅定:
    “他是。”
    顧春城有點兒愣,沒有幾時就再調整好了那張無悲無喜的素麵,輕聲說著砸在慶忌一頭一字一坑的話:“他比江山還重要麼?比你自己的未來宏業還重要麼?比你自己的命還重要麼?!”
    太子蘇慶忌呆呆地看著台上的同樣無悲無喜的佛像,中間隔了香煙繚繞,像隔霧看花一樣看不真切。就像他的未來一樣:是要為東方一人不要命了,還是要命不要東方。
    是了,換做是你,你又會怎樣權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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