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寰幾經秋，都把韶光與］第六章：許諾
    東方拉著慶忌到了萬佛寺的梅園，裏麵正好一個人也沒有。輕琊和言暮兩人跟在身後不遠處，給東方和慶忌留了點兒空間。
    東方一身紅衣，像是團鮮紅的火一樣，在一片紅梅裏旋轉跳躍，像是將這寒冷冬日都一同燒著了。紅梅開的正好，正是鮮紅似血的時候，東方一跑過帶起的風往往能卷下一陣血雨似的梅花。
    美得驚心動魄。
    慶忌在東方身後一步處慢慢跟著，嘴角含著溫柔寵溺的笑，看著東方嬌憨的模樣，心裏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填得滿滿的。他突然就明白了，原來這就是滿足啊。看著一個人開心時明媚的笑顏，原來就是種滿足啊。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片蒼茫無雲的蒼天下，在這片鮮紅似血的梅林裏，在這個美好無雙的人身邊，慶忌突然覺得，王位什麼的、江山什麼的，其實都不過是浮雲。真正重要的，是眼前這個滿臉陽光的少年，和他臉上那個令天地失色的笑顏。
    慶忌從來都不知道自己要江山來幹什麼，隻是他若是不去爭那個位子，就會變成他人成王路上的一抹朱色、一縷冤魂。因為，他是這蘇氏王朝的太子殿下。自古以來，從來就沒有那個廢太子得以善終的，慶忌自然也不覺得自己會成為其中例外。
    為了活命，才必須去追逐那抹浮雲。當真可笑。
    慶忌歎了口氣，告訴自己說不能擾了今日難得的好心情。然後慶忌上前跨了一步，走到了東方的身邊，握住了他的左手。東方的手因為一直在衣服外麵露著，冰涼冰涼的。慶忌的手很暖，滿臉溫柔地訓東方：“一會兒又要喊冷了。”話是這樣說，但是慶忌的手，依舊牢牢地握著東方的滿手冰涼，沒有放開。
    東方衝慶忌嘻嘻笑，那笑顏生生壓過了頭頂燦爛的陽光、壓過了周身荼靡綻放的紅梅，在慶忌血脈裏一筆一畫刻下了那麼一個字。
    是劫？是緣？
    慶忌晃了神，隱隱覺得這一生他都要在這麼一個字裏掙紮沉浮，任他自譽聰明，也再逃脫不出。
    東方拉著慶忌在滿天梅花裏肆意奔跑，一袂紅衣糾葛著一角雪白，欲生欲死，像是要絞纏到生命與時光的盡頭去。
    ＊＊＊
    東方跑得有些累了，拉著慶忌就往院子裏的一石凳上坐。
    石凳上還有雪，東方一屁股就想坐上去，慶忌拉住他，親自動手把雪給拂了下地，讓東方坐。明明是降尊紆貴的動作，偏偏慶忌就做得心甘情願。
    東方不知道慶忌是當今太子，隻道他是個有錢人家的貴公子，此下見他幫自己拂雪，有點兒吃驚，又感動得紅了眼眶。慶忌倒是無所謂，他已經決定了要好好保護這個人，那他就不會再讓這人受一丁點兒委屈。不過就是拂個雪嘛，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東方卻是一臉感動地拉著慶忌的手，讓他挨著自己坐下。東方骨子裏是個驕傲的孩子，就算朝家滅了門，他真正落魄的日子也就隻有那麼三天；之後他又遇上了慶忌，吃穿從來沒有苛刻過他，常常還會給他帶些希奇的小玩意兒。就算東方住在晌日院的時候不準出門，但他從來沒有感到過孤獨，也沒有抱怨過。他知道，天下再大，一方小小的容身之所，好過太多江湖浪魄。
    慶忌給他一個容身的地方，他很感激。慶忌幫他拂雪，他卻歡喜。三年時間裏，慶忌成了他的天，他的地，他的一切，他的生命中心。東方拉著慶忌的手，看著一院子的紅梅，笑著想，要是慶忌要他立刻去死，他大概也會同意吧。
    東方可是個驕傲的孩子呢。能為了慶忌死，也夠是用心了。
    慶忌看著身邊這人低垂的眉眼，手裏是東方涼涼的手，他笑著問：“可喜歡這些梅花？”
    東方抬眼看著慶忌溫柔如水的眼眸，突然心跳如擂鼓，臉上泛起了點點紅暈。東方愣愣地點了點頭，說：“是啊。慶忌呢？”
    慶忌移開目光，看向荼靡盛開的一院子紅梅，說：“我啊，更喜歡廣玉蘭一點。”
    東方疑惑地看著慶忌，問他：“什麼是廣玉蘭啊？我見過嗎？”
    慶忌笑著搖頭：“那是傳說中能引來神鳥青弋的樹，我也沒有見過。”
    東方懵懵懂懂地點頭，似懂非懂：“那這世上就沒有廣玉蘭了麼？”
    慶忌點點頭，看著東方疑惑的眉眼，身邊是他溫暖的體溫源源不斷地傳過來，他覺得心裏格外滿足。什麼王位什麼天下的，在這人身邊就什麼都不是了。
    東方聽到慶忌的回答，有點兒失望。本來說慶忌都帶自己看了這麼場荼靡的梅花，他也想要帶慶忌去看一場盛世繁花當作報答。結果慶忌喜歡的是傳說中的花兒，東方他又要上哪兒去找。東方這樣一想，就得心情有點兒沉重，就沒有再說話了。
    慶忌看東方有點兒低落的樣子，微微用力握了握東方的手，說：“不用擔心啦，以後我們一起去找。”
    東方有點兒吃驚，心裏蔓延起自己都不自知的細小歡喜。東方聽到慶忌許諾的以後，狠狠點了點頭，臉上滿是驚喜痕跡。
    東方看著慶忌溫和的眉目，隱隱有了男子英挺的輪廓。他的雙眸點漆，他的劍眉入鬢，他的雙唇染朱，他的鋒利輪廓，讓東方看了覺得心裏又是喜悅、又是羞澀（作者：我才羞澀了……）。
    東方不禁幻想起他們的以後來。東方閑來無事也會看看言暮從街上淘來的武俠異誌，對那些禦馬迎風仗劍天涯的青年俠士偏有幾分豔羨之情，自己也想要像他們一樣，與慶忌一起，一馬一劍馳騁川穀，踏遍天涯。
    東方就握著慶忌的手，看著他漆黑如墨的眸子，說：“那慶忌，以後我們像那些故事裏的俠士一樣，去闖蕩江湖可好？”
    慶忌明知自己是太子，坐的是個不是你活就是我亡的位子；明知自己沒有資格實現東方的願望；明知自己與東方沒有未來……對啊，三年相處，居然讓他忘記了東方的身份，不過是為他以後爭奪皇位的一枚棋子罷了，怎麼就期望起兩人的未來來了。慶忌心裏有點兒難過，好不容易有了個對自己來說重要的人，居然就要為了那個沒有任何意義的位子放棄掉。
    他這時哪知道，最難過的不是放棄，而是親手推他入火坑，看他百般掙紮萬般苦痛，卻還要一臉與我無關的樣子跟他人談笑風生。看他落淚，自己要笑，還要笑得喜笑顏開。
    明明知道他們沒有未來，可是慶忌一看著東方滿是期冀的眼，突然就沒了拒絕的勇氣。他嚅喏兩下，依舊溫柔地笑了，他說：
    “好。”
    東方聽到慶忌肯定的回答，笑得天地失色。東方撲上去就窩在慶忌懷裏，臉埋在慶忌溫熱的胸膛，說：“慶忌最好了！”
    慶忌心裏原來還有點兒難過的，現在被東方這麼一抱也都不見了，讓東方抱著，兩人就笑了出聲來。
    一個半大不小的少年，還有一個風華正茂的少年，一紅一白，就像雪裏盛放的一樹血梅一樣，妖嬈卻溫馨。
    命運糾葛的藤蔓，在漫長歲月裏，一筆一畫寫下禁製。
    為劫？為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