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北京開始多雨，陰雨綿綿，凝重的陰霾，仿佛將這城市的喧囂也按下了靜音鍵。
    他的世界一直下著一場雨，從未停歇。
    像沉浸在深海，沒有邊岸。清晰的意識漸漸離他遠去，這種感覺讓人很難過，究竟哪裏才能靠岸。
    陣陣眩暈，勉強睜開眼睛，視線中看見一張熟悉的臉，“安哥，你電話。”視線變得昏黃。
    晃神之際的安明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徹底驚起，午休時不小心竟然睡著了，拿起電話是母親的聲音，“安明，在忙嗎？”
    “還好，在休息。怎麼了？”
    “你和至柔最近有聯係嗎？”
    聽到那個名字安明驟然眉頭緊蹙，“我們能有什麼聯係！媽，那早就過去了，不是說不要再提了嗎？”他很少這樣粗暴的打斷母親的話。
    “延至柔前些日子打電話給我問你的情況。你們這樣糾纏也不是辦法，你這樣不見她也不能解決問題啊。”
    “我不是不見她，我見她有用嗎，她能聽進我的話？我真沒什麼想說的。媽，以後這種電話就別打給我了。”
    “安明，媽隻希望你能處理好你的感情，媽什麼事對你都放心，就是這件事。”
    “我真的不想她再和我的生活有任何關係。”
    掛掉電話，安明狠狠的望著電腦，企圖把自己扔進暗無天日的工作裏，忘記一切。
    當夢想變成工作，昔日的追夢青年變成了工作狂人，他一直都是這樣，抽屜裏永遠是純黑咖啡，睡眠一向很糟的他，每天都要靠咖啡來提神，雖然這樣隻是惡性循環，但也隻有這樣才能配合高強度的工作。片刻之後，淺棕色的眼睛終於恢複平日的淡定神色，帶上眼鏡，繼續工作。
    “這些我已經整理好了，你再看一遍。”安明走到於蕭昂桌邊，把當天的插畫線稿發給他，於蕭昂有些異樣的看著安明，“安哥，你沒事吧，臉色看上去不太好。”說這話時旁邊的同事走過來，“於蕭昂，那些試稿待會別忘了交給中使，拜托了。”“好。”安明不動聲色的看著眼前這個因為性格好常被人使喚的於蕭昂，淡淡回答了他剛才的話，“沒事，我有點累，今天你做的草圖很不錯。”
    “謝謝安哥，我一定好好努力。”他笑著說。
    來公司這麼久，於蕭昂一直被受冷落，新人之間競爭激烈，上司滿眼挑剔，上周身體不舒服還要堅持上班，結果半夜一個人去輸液。隻有居安明關心他發燒把傘借給他。從那以後，於蕭昂第一次覺得做居安明的助理也不是一件那麼痛苦的事了。
    回到工位的安明撫著自己的額頭，正絞盡腦汁的想著新項目如何起草。最近一如既往的忙，工作仿佛永遠都做不完。捏著一杯咖啡走到窗子前望向遠方，一雙狹長的眸子昏沉的沒有焦距。
    想想自己那個已經變質了的夢想，還有一直以來的努力，隻覺得漫漫長路，遙遙無期。
    瞥見桌上的文件夾，安明一下想起今天有個客戶要來麵談，急忙整理資料，匆匆下樓。
    雖然工作看似簡單，但實則一池深水，行業時刻隨著市場在不斷升級迭代，插畫師要不斷進步學習提高審美設計能力。努力十分都有可能被淘汰更何況不努力，那隻有出局。
    “於蕭昂，你看你畫的這些，這什麼風格！你在想什麼啊，我的天！？”在工區走廊裏，中使一臉歇斯底裏。
    “如果是風格問題我可以改，我會努力跟上公司的步調。”於蕭昂微弱的語氣回道。
    “之前的設定已經很明確了，你怎麼能畫成這樣？算了····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招進來的！你最好給我搞清楚，我讓你怎麼畫就怎麼畫，怎麼總有那麼多自己的想法！”
    “我，我真的沒有自作主張·····”於蕭昂工作以來第一次，被否定成這樣，他已無法承受。
    懷著十分的熱情和認真已經很努力了，為了補上不足，私下裏他做足了功課。眼裏的光漸漸淡下去，站在那裏，仿佛身子輕飄飄的，拳緊緊握著卻止不住顫抖。
    畫畫，是他的夢想。
    而現在，卻讓人如此難受。
    一時間仿佛所有的人都在嘲笑他、在竊竊私語，心在墜落，質疑聲、責備聲不絕於耳，天旋地轉。
    “於蕭昂，你有沒有在聽，你這是什麼態度！”中使的責難聲再次將於蕭昂遊離的神經拉回現實。
    “對不起，我會改，請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更加認真的核對設定稿重新畫，請再我一次機會，我會努力的。”於蕭昂深深的低下頭去行禮。
    “算了，你去吧。”中使的眼神像是打掃掉一抹灰塵似的毫不在意。
    衝出中使辦公室的於蕭昂直接去了衛生間，他實在忍不住，手顫抖的撫著襯衫的領口。鎖上衛生間的門，連氣息也在顫抖。畫畫是我的夢想，可真的太難了，風格可以改，技術可以練，可是改了風格又改構圖、改了色彩又改尺寸，又說感覺不對，那感覺究竟要怎樣，為什麼這麼難……
    說到具體的設定。。。。。。反應慢半拍的他腦子裏細細回憶中使的那些話。
    他隻是太喜歡畫畫，太想成為一個插畫師。他很用心，可，路很艱難。
    出來的瞬間，一抬頭令於蕭昂窘迫的想鑽進地縫，安明正站在他麵前，頭頂上的白熾燈從安明的肩膀斜射下來，眼裏是一貫的冷澈目光，看著他。
    “於蕭昂······？”語氣波瀾不驚，就像完全沒有看到於蕭昂失態似的。
    不想被他看到，這裏唯一不想讓他見到自己如此狼狽，好丟臉。於蕭昂將泛紅的臉硬生轉過去，可就算拚命壓抑也無法掩飾肩膀的微微顫抖，尷尬的一時說不出話。
    “如果感到空氣窒息，很正常，我們這行就是這樣，為了實現夢想，變強的唯一辦法，就是堅持，如果你覺得這個世界不公平，那就先學會它的法則，先活著。”安明淡淡的眸子，清晰的映著於蕭昂的身影，看不出任何表情。
    ·······
    “明白嗎？”安明轉身打開水龍頭。
    好像看到了一束光，這個和聲音一起傳過來的光，輕輕的陷落他的世界，陌生又親切。於蕭昂看著他，擔心被看穿發紅的眼眶，窘的忙低下頭，“謝謝，安哥。”
    “不要為了一時的義氣，就輕易放棄，都是這麼過來的，你能成為什麼，全看你能做到多少。”
    “嗯。”
    “畫畫是完美的，但是我們的現實世界並不完美，有美就有醜，有光就有影。”
    居安明說了這些，再沒有多說什麼，洗完手就出了衛生間。於蕭昂猛的背過臉去，忍回眼裏幾欲浸出的淚。不是因為受委屈，而是因為居安明突如其來的安慰。
    安明也不明白為什麼，對著那小子說這麼多，也許是看到這個新人的酸澀，看到他天真的努力，卻被殘忍碰壁到頭破血流的場麵，就像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於蕭昂直起身，望著安明離開的方向，不知道為什麼之前的屈辱搓敗內心的痛苦竟然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情緒，被人關心的溫暖融化了那一切，一瞬間看到了那人在他冷酷外衣之下不易察覺的溫柔。
    回到工位已過下班時間，於蕭昂頭靠著窗子眼睛望著樓下那個漸漸走遠的身影發愣良久。
    窗外，安明穿著筆挺的風衣匆匆的走出公司。
    華燈初上，霓虹折射著城市五彩的迷霧，樓宇的光斑像萬花筒般滾向遠方的天際，夜空被奇異的染成了暗紅。
    於蕭昂獨自一人走在空曠的過街天橋，麵如死灰，腳步淩亂。橋下的三環路車流如水，閃耀的燈光彙聚成一條流向遠方的光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