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見著清姿停了動作，又開始蠢蠢欲動。正要衝上去，卻見不遠處慢慢近了的身影，一襲火紅衣裙，那是鬼域的鬼王，赤魃。
    她揚手製住眾鬼，對著清姿二人道，“今日之事，是我鬼域怠慢了天君，天君若果真要離開，隨意。”
    清姿心頭蒙蒙然，隻是聽得她說要放了師傅，心頭漸漸清明起來。
    隻是師傅卻風輕雲淡地一笑，蒼白的眉眼淡得看不真切。
    “清姿，小水說得對。為師自來沒有愛恨嗔癡，從來不懂風月事，理不清你們的纏綿繾綣，一直以來都自以為無欲無念。隻是這一次為師執意地逆天命企圖篡改你們的命數，本身就是執念。”
    “若沒有為師的執念，不會有你今日來鬼域的一遭，妖神終究難免出世，都是命定的事。是為師的執念……造了這樣的孽障。”
    “師傅……”清姿聽得不太明白，隻訥訥地喚他。
    身邊開始蔓延開淡淡的微光，清姿隻覺得自己渾身不能動彈，隻能喚著師傅。
    “師傅……師傅……你放我下來……”
    師傅卻不語，隻是靜靜看著清姿慢慢離開鬼域的身影，展顏一笑，“為師若回去，不過是成了你們的執念……那又是另一番業障……如今既已正軌，就好好走你自己的路。隻一件需得記得……不可太過執著。”
    “師傅……”
    “師傅……”
    清姿無措地看著越來越遠的鬼域，這次好不容易見到師傅，怎麼可以就這樣回去！
    隻是下一瞬，她看見師傅半透明的白影慢慢消散不見……
    “師傅……”
    “師傅……”
    “師傅……”
    他竟這樣用心良苦，寧願自毀元神也要絕了她的念頭，他太清楚她的個性，隻要知道他在這裏，就一定還會再闖鬼域……
    眼前的世界開始清晰，一片寂靜。
    渾身像是散架了一般地脫了力，清姿軟軟癱坐在地上。
    心頭隱隱有什麼開始不安，還未來得及捕捉住，門卻猛然被推開。
    清姿抬眸看去，卻見梨娘帶著梨族眾人站在門口，珞川一臉凝重，嫿妡白著一張俏臉，白澤欲攔阻卻被一個白眉老人攔住。
    來人掃視一眼，語聲冷淡，“這是怎麼回事？”
    “這……我……”清姿循著他們的目光望去，卻見天狐和小水都暈死在地上，房間裏一片狼藉，零碎一地。
    “不……不是我……我不知道……”清姿訥訥道，一時無措。
    梨娘卻隻是沉著臉看了她一眼，抿唇沉默。
    良久，梨娘轉身對身後的白衣老頭點了一下頭，帶人退了出去。
    清姿呆呆看著眼前的一切，有些摸不著頭腦。
    白澤進來將她扶起來，渡了些靈氣給她。寬大的衣袖拂開椅上的殘碎瓷片，又扶著清姿坐下來。
    “族長，讓我道個別。”嫿妡對著那個白衣老頭道。
    清姿看到她蒼白的臉依然沒什麼血色，淡淡的情緒看不出喜怒。
    那白衣老頭點頭帶著身後幾個中年男人退了出去，一時房間裏寂靜下來。
    “出什麼事了？”清姿總算得了機會開口忙問道。
    嫿妡卻隻是沉了臉色，一臉的倦意。
    珞川攤攤手道，“你剛剛在鬼域中可是觸動了體內的神識？”
    清姿回憶起在鬼域中自己意識模糊地看到眼前的一切變成血色，然後自己好像殺了好多鬼差……
    縮了縮脖子，清姿怔怔地抬手，卻見自己素白的手沒有一點異常。
    “我們在外麵都感覺得到你一瞬間爆發出的煞氣，真真駭人。”珞川一筆帶過道。
    白澤在一旁隻是淡淡聽著，沒有開口。
    當年自己說非得一個既是妖又是神的人來做主人，卻沒想到竟是這樣的情況。清姿……難道就是上古命定中那個必將出世的妖神嗎？
    剛剛在花林中與眾人對峙，言談間忽然一道強勁霸道的氣勁猛然從房間來湧泄出來，那力道摧枯拉朽，幾乎連身為妖獸的自己也不免被那駭人的氣勢震到。
    最詭異的莫過於淨水倒流，天邊如鉤的月瞬間染成血紅，卻在持續了半刻鍾的時間內消退去。
    雖然珞川已經想盡辦法掩護清姿，但如此明顯的詭異天象加上他們硬闖進來看見的一幕，恐怕清姿的身份已經昭然若揭。
    “如果說過去他們隻是懷疑，今日就是驗證了他們的擔憂。恐怕不日就會對你采取行動，你還是早些離開為上。”珞川沉聲道，眉宇間透著凝重。
    清姿點點頭，轉眸看嫿妡蒼白沒有血色的臉。
    “這該不會也是因為我吧？”清姿縮了縮脖子，看著嫿妡不由道。
    珞川嗤笑一聲，“她站的方位占盡地利，哪裏那麼輕易被你無意瀉出的氣勁傷到？”
    “那……”清姿看著嫿妡囁嚅道。
    “族人……尋來了……我要……回去了。”嫿妡垂眸低聲道，語氣中不禁的倦怠。
    “回去？那什麼時候再來找我？還是我去找你？”清姿眨眼道。嫿妡一直過得如此恣意，如今出門就了族人還找來，多麼溫暖的家……真是好生羨豔。
    “不……不用了……我不會再來了。”也來不了了……
    “為什麼？我在梨花莊呆不下去，還打算跟著你呢……”清姿盡量忽略心底因為師傅的悲傷，努力維持著唇角的笑意。
    “丫頭啊……”珞川忽而上前拍拍她的小腦袋，“嫁人了……哪裏還有那麼自由？”
    “嫁人？”清姿歪著腦袋不太明白，是折子戲裏的那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約定？
    珞川輕笑，垂眸踱了幾步，同白澤一道扶著暈死過去的小水和天狐出去了。
    “小妡妡……”
    “哎……我沒跟你說過嗎？我是逃婚出來的。”嫿妡聳聳肩，故作輕鬆道。
    “逃婚？”清姿眨巴著眼睛越來越迷糊，想不到嫿妡這麼靠譜的人竟然會逃婚。
    “恩……我們青梅竹馬，可我不喜歡他，也不想替桃花族去聯姻……所以就溜了出來……”嫿妡舔舔嘴唇，垂眸道。她沒有提的是，她是在準相公的掩護下溜出來的，那李家小子那是還一直傻傻地以為她還會回去……
    “唔……我明白……小妡妡有小月月了嘛。”
    小……小月月？嫿妡忍住噴的衝動，醞釀著嚴肅的情緒。抬眸正瞥見清姿笑眯眯的眼中一抹淡淡的神傷。
    心中忽而一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越來越覺得清姿是個越清冷悲傷，就越熱鬧嬉笑的人。而這一刻，她又讀到了清姿的憂傷，那是什麼呢？
    似乎是察覺了自己掩飾不住，清姿幹脆落落大方地眨眨眼，一臉梨花帶雨。
    嫿妡站在她身邊，她坐著剛好到她的腰際。她也不管什麼風雅自尊，伸手就抱住嫿妡的腰，將腦袋貼著她道，“我在鬼域見到師傅了，他隻剩了殘魄，可是後來我們碰上了大批的鬼差，我們被圍困……”
    “後來鬼王出現了……她說放過我們，可是師傅卻說那是執念……他用了最後的殘魄消去了我一時的心魔，然後真正地消失了……他再也不能活過來了……再也不可能了……”
    嫿妡輕拍著她的後背，抿著唇沒有說話。
    抬眸瞥見燭火搖曳，落了一地的清冷。
    “小妡妡，師傅說我們都有著命定的路要走，我是妖神……你呢？你會是什麼？”清姿蹭了蹭嫿妡溫熱的腰道。
    “千暮已經走了，你不要走好不好，我害怕……不想一個人去走……我怕……分開後再見，我們就不是我們了。”清姿說著愈發難過起來，眼淚決堤，竟是難以自製。
    嫿妡紅著眼睛仰著頭沒有說話，蹲下身握住清姿的手，淚眼相對，“我也不想走……可我若不回去，他們一定會動手的……我此時回去尚可敷衍了事，李恪待我一向很好，他一定會放我出來的。”
    雖然說這這話，嫿妡卻有些心虛。
    出來這麼久一直沒有暴露蹤跡，唯一一次，便是上次在人間的花樓裏遇見李恪，若不是他，他們也不會這麼快找到她吧。
    “真的嗎？”清姿淚眼婆娑地看著她。
    嫿妡笑笑，“倒是你，我一走……”伸手揩去清姿臉上稀裏糊塗的眼淚道，“你也趕快離開，梨族的人皆非善類，雖然你剛剛隻是暫時得了妖神的力量，但如今他們既已確定了你的實力，必然養虎為患，你要小心。”
    清姿滿口應下，想到自己頭一回在人前哭得這樣一塌糊塗的沒形象，癡癡地笑了。
    嫿妡看著她貓兒一樣的臉不覺跟著輕笑，“我們一起加油，將來……再辦一家風波樓。”
    清姿看著她點頭。風波樓……夢裏的風波樓……還會有嗎？
    那樣恣意平靜的生活，她們可以奢望嗎？
    握著手的力道重了重，清姿亦回握著嫿妡的手，相視淡笑，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