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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
陳雨洛,字若齊,京畿東路惠天府人,高祖炎武十四年誕,少而敏,好《九謀》《戰史》諸經,其先嚴稱奇,常嘻曰:“若齊,有神人不及之勇。”
太宗永毅元年,為武。年十八,其生縱浪,任驍果軍中郎將。
永毅三年,時南夷為亂,太宗乃伐。諸將驕奢,久不克。
永毅四年夏,洛乃引奇兵破南池,親率被輕甲八百勇疾入南疆,夜襲百裏,旦日攻狼吾。
蠻帝聞,謔之:“八百人耶!其若非天將,置狼吾奈何?”眾蠻將亦笑,遂不以為意。
時正午,諸兵士疲弊:“蠻帝不出,為之奈何?”洛顧而笑之,曰:“吾有一計,可引蠻帝。”遂而令一兵士黃袍加身,背陽而行。蠻軍眺之,乃驚,報以蠻帝,帝大喜:“此天助也!朕欲征,親擒夏太宗!”遂引三萬眾會之。洛默然,居山而高,竟引兵戰。其陽刺目,蠻軍皆目恍,片刻,襲至帝前,斬七百兵士,將尉三十七人,蠻軍乃亂。蠻帝惶急,遂馳走,洛持戟而戰,怒目叱曰:“蠻帝何在?”帝之馬騎長嘶而倒,口鼻溢血,氣絕。蠻帝色變,歎曰:“此乃天亡我,為天將所敗!”遂梟首,蠻軍散亂,洛引兵複斬三百人,乃引兵而返。
及至,太宗竟笑極而泣曰:“洛,神將也!吾有之,大夏可興!”遂愈奮勇,率兵而戰,一鼓作氣,克南疆,立不世之功。次年還帝都,乃祭天,封定南王,勳至神驍將軍。
及庭,太宗常謂諸臣:“洛,吾之王兄也。”
……
——《夏書。元武本紀》
1
許多年後,當我在火焰和灰燼之中麵朝這諾大的王國,用手指劃破這壯麗的山河,我仿若再次看到了那青石台階上怒放的蔓生花。那一刻,我安靜地笑著,聆聽那屬於我自己的悲歌。
我叫陳雨洛,正如夏書上所描述的那樣,一個被稱作神將的男子。
在我十八歲的那年,我與大夏這個偉大而又古老的王國的命運有了交集。
而二十歲跟隨陛下遠伐南夷之時,我的生命,便真正的和整個天下維係在了一起。
二十二歲時,陛下將驍果軍總兵符親手交予我,神驍將軍則成就了我這一生的榮耀,以及傷疤。
定南王是誰?也許後人不知道,但是神驍將軍,在今後的曆史上必定會是一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名詞。
2
那是一段誰也不願觸及的曆史。
在我七歲的時候,西疆發生叛亂。那些膚色黝黑,長發及腰,穿著毛裘錦袍的西疆財主,將在大夏西域習武的我和哥哥抓到他們的堡壘裏,以性命威脅在朝為武的爹爹造反。
那也是一段我幾乎快要忘卻的記憶,鮮血,烙鐵,鋼鞭……我已經記不起自己在哥哥的保護下是第幾次險死還生。
騎著奔跑了七天七夜的青驄馬將哥哥的一截斷肢帶回京畿府裏的時候,我想我的神經早已麻木,而當走過那開滿了淺黃色蔓生花的青石階將哥哥的斷肢埋下時,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轉過身看到那一輪紅日時,我突然覺得這一瞬間,便是永恒的極夜。
我在極夜中痛哭流涕,也在極夜中變得鐵石心腸。
3
已經是秋天了,王朝派去的驍果軍將西疆財主們的頭顱高掛在了帝都的玄英門前,我躺在城外那些紅楓樹下堆積的楓葉之上,心裏沒來由地泛起一絲清寒。睜開雙眼往外看,卻隻看到一片大霧,彌漫了我一整個世界。
從回到帝都開始,我就再也沒有碰過我的短劍,我皺著眉頭告訴爹爹:“短劍有什麼用,男兒上場殺敵,當騎戰馬,持長槍,破雲氣,滅強敵。這才是真正的英雄。”
爹爹重重地拍下了我的肩膀,看到他一臉的欣慰,我沉默不語,將雙手食指交錯在了一起。
他無法明白,當敵人的長槍刺破哥哥喉嚨的時候,我的短劍卻無法觸及到敵人,那將是一種多麼無奈的憤怒。
長纓在手,我決定我要去兌現對哥哥的承諾。神將之路,將由我的青春來鑄就。
在我十二歲的時候,我手持長槍,在大夏鬥武會上擊敗了所有的同齡人。
而來自北海的武師告訴我說,曆史上最偉大的武將所使用的兵器,以方天畫戟為最。
大夏鬥武會結束之後,我與未來的太宗陛下,當時比我小兩歲的大夏皇子卓卿陽相識,那時他還是一個不被皇室重視的小皇子,在大夏鬥武會上慘敗之後,每天跟隨我去帝都近郊的岐山習武。
他說:“若齊哥哥,有你在,我這一生都會安好無憂的。”
4
我承認皇室的確有著常人不及的權謀,卿陽的一句話便將我和他的命運交織在了一起。
但我相信,陛下當時的話一定是發自內心的,就像當年的我對哥哥說的那樣。
“哥哥,你會一直保護我對麼?”
從此以後,我成了他的守護,他則為我提供隻有皇家才能接觸到的武技戟法。
炎武三十一年,先皇病重,分散在大夏各地的諸皇子都有了各自不同的小動作。拉幫結派,結黨營私之火一時在帝都中蔓延開來。
我和卿陽獨坐岐山草廬之中,居高望著表麵平靜卻是烽火彌漫的帝都。
“這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啊,殿下你真的決定不再插足皇室爭鬥了?”
卿陽的下頜輕輕觸碰著青花瓷杯,有些失落地道:“我那些哥哥,畢竟都是姓卓的,雖然他們能夠冷眼相對互相殘殺,可我做不到。”
後人將這一段對話記入了野史,有人說這是太宗陛下的權謀之術,隻是假借我手鏟除異己的手段。但是後人又怎能清晰地看到太宗陛下那澄澈的目光,和那蹙起的眉頭。
5
次年,先皇的病情再次加重,重到隻有眼珠子還可以轉動。
其實這點小手段諸位皇子都心知肚明,先皇立不了皇囑對大多數人都是有利的。
當卿陽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看到他雖然依舊很平靜,但額上的青筋卻暴露出了他內心的憤怒。
而同年,我的父親無意卷入皇子們的爭鬥之中,被人以暗箭射殺。
自那時起,我便覺得我必須要做些什麼了……
6
當我蒙麵持著久未觸碰的短劍將權勢最盛的五位皇子的右手斬下的時候,我已經看到了陛下的崛起。
史上有殘疾的國君麼?也許有,但是肯定不會是他們。
為此,我也身受重傷。
“若齊哥哥!”
回到岐山的時候,卿陽抱著幾近昏迷的我,他的哭喊聲讓我的心裏無比溫暖。
在黑暗裏,哥哥和父親向我伸出了手。是的,我知道,他們的英靈將會護佑我一輩子,所以,我還不能死。
7
死神向我拋出了橄欖枝,卿陽卻輕蔑的將它甩開。
我知道,從今天開始,一代天驕大帝必定會強勢崛起,而我,將是他最忠誠的守護者。
同年八月,察覺到陰謀氣息的五位皇子手下的勢力大肆出動,用盡各種手段妄圖將其餘皇子盡數誅滅。
東宮皇後不得已親手下令將大皇子賜死以息眾怒,其餘皇子險死還生。至此皇室被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派,帝都大亂,皇室爭鬥愈演愈盛,如火如荼。
我在岐山上聽聞探子傳來的消息,嘴角泛起一絲冷笑。
“有時候,讓敵人變成廢人比殺掉他們更能引起混亂。殿下,如今我們隻需隱藏在暗處,直到陛下駕崩,傾巢而出,一鳴驚人。”
卿陽笑了笑,沉默不語。
“殿下,如今不是講究仁愛之時。如若不下定決心,其餘皇子的反撲我們是承受不住的。”
帝都的烽火成功將眾位皇子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過來。而我,則趁著他們彼此爭鬥的時候,開始替卿陽準備爭奪皇位的底牌。
九月,我策馬行至帝都以北的雁州,秘密招募北海死士三千人。
十月,帝都以南秦州,兩千死士緊急待命。
……
8
炎武三十二年十一月冬,大夏高祖卓樂武駕崩。
麵對這一個從皇城裏傳出的消息,藩王皇子們紛紛飛鴿從藩地調集軍隊準備爭奪皇位。
我騎著我的青驄馬在岐山之上眺望遠方,秦州、雁州的燈火依稀可見。
“轟!”
岐山烽火台上的幹草發出了慘烈的嚎叫,火焰在其上歡快的跳躍著。卿陽拔劍而起,對手下的三百近衛喝道:“諸位,請隨我護衛皇宮,鏟除逆賊!”
而秦州、雁州方向也驀的升騰起了大片火光,一大隊甲士由城郊舉著火把朝帝都疾速趕來。
諸皇子的近衛在帝都進行了慘烈的廝殺,而東宮皇後式微,皇室禁衛軍無法控製局勢。任誰也知道,誰先進入皇宮,誰就可以號令天下!
先皇有三十二子,死掉的四個不提,其餘的二十八位皇子哪一個不是心機權謀俱佳之輩,所以在帝都的大戰中誰也沒有占到便宜,而各自的母妃也在皇城中四處活動,為自己的皇兒做打算。
五千死士悄然無息地踏上帝都外的遼闊平原,平原上擠滿了黑壓壓的部隊,極目所及,是一片明豔橙色的烈焰海洋。
帝都南門和北門的諸皇子近衛立刻發現了這群數量龐大的敵人。一開始,他們隻是哈哈大笑,帝都的城門,是由北海的諸位鍛造大師合力打造,材料是一種神奇的古木,就算是鋼鐵也比不上其百分之一。
9
“若齊哥哥,成敗在此一舉了。”
“卿陽殿下,我會一直保護你的。”
黎明快要到來了麼?晨光熹微,在衝鋒的道路上,我看到了染血的皇城,祁明殿外的階梯上堆滿了屍體,殿上的磚瓦閃爍著璀璨華貴的金色光芒。
世事即是如此,帝王家的爭鬥,伴隨著的就是萬骨枯朽、血流成河。
我從隨行的近衛士兵手中奪過號角,伴隨著一聲悶雷般的號聲,圍城的五千將士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吼聲。
“必克!”
“必克!”
與此同時,全軍的號角都在同時回應,交織成一曲壯烈的戰歌。這震耳欲聾的號角聲,像是海邊朵朵疊起的浪花重重拍擊到了帝都的城牆之上。
是的,這群死士早已被進行了洗腦灌輸,隻聽從我一個人的命令。原本這種事是皇家大忌,但是卿陽隻是在馬背上豎起大拇指對我笑了笑。
我大吼一聲,將懷中的惡鬼麵具扣於臉上,駕著青驄馬一騎當先,戟光一現,那號稱比鋼鐵強上百倍的玄英城門就此被劈開一個一人高的裂口。
馬嘶緊跟在後,在攻城柱的撞擊下,盡管有兵士在城門背後拚命阻擋,但是玄英門還是被我們攻破。無數的鐵騎如潮水般湧入玄英南門,我們恣意破壞,砍殺在城內的任何兵士,不管他們是死是活都一樣。
10
百年後,這一場戰役被記入了野史之中。
當飄揚的戰旗插上了祁明殿外的階梯。隔著惡鬼麵具,沒有人能知道我此時的表情,當我俯瞰著萬千屍骨,耳旁傳來的卻是帶著血色的狂風的怒吼。
我的方天畫戟沾染了太多鮮血,這浩蕩青史不會原諒我的。於是,這所有的罪過,都讓我一力承擔吧。
一將功成萬骨枯!
我親手將其餘皇子斬殺,我知道,在許多年後也許有人會唾罵我殘忍無道,可是那又怎樣?卿陽陛下的隱患必須盡數清除,這也是我陳雨洛生存下來的唯一理由!
我深刻體會到了命運的蕭索,它像是一股狂風,讓你身不由己。處於風暴中心的我,還將掀起怎樣的風波?
11
炎武三十二年十二月冬,少帝卿陽即位,次年改元,號永毅。
天邊剛露出一絲白光,頭戴紅巾的衛士便於朱雀門外高聲喊叫,以警百官拜謁新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宮女們持著仙掌默默站在皇座之後。而經過尚衣局裝扮一番的卿陽陛下,也身披光澤閃動的九龍皇袍,頭戴冕旒端坐在璀璨的皇座之上,麵色冷冽地看著這些前不久還在和自己打生打死的大臣。
祁明殿朝堂之上,眾臣伏首,戰戰兢兢。而我則在殿外,抱槍倚靠著一根四人環抱的朱漆雕龍柱沉默不語。
兩天前,岐山居。
卿陽亦如往常一樣與我一同席地而坐:“若齊哥哥,你的功勳,封侯稱王都綽綽有餘,為何……”
聽聞此言,我眉頭一皺,旋即站起,單膝跪地道:“陛下不可!而今您乃九五至尊,淩駕天下之上的聖君,萬萬不能再叫我哥哥。陛下你如今新帝初登,我過去在軍界中亦未有半點建樹。若是草率封侯,難服眾人啊!況且正值安撫人心之際,若是表麵工夫做得不好,那些皇子舊黨難免會造反。”
卿陽急忙將我扶起道:“可是若齊哥哥你……”
“陛下不必再言,你如今隻需給我一個中郎將的軍職即可。我自己擁有五千死士,雖未久經磨練,但他們的意誌和忠心絕對是沒有問題的。”
……
而今天,我站在祁明殿之外,看著這個如同自己弟弟的大夏少帝登基,心裏也是一陣唏噓。
現世安穩,歲月靜好,這便是天下的福音。
12
我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發自內心的笑容了。
或許我已經明白了當年哥哥將我一把推開時嘴角笑容的深意,這是一抹沒有任何雜質的微笑,這也是一份純淨清澈的情感,一份至高無上的守護。
陛下最終還是當著滿朝文武百官宣我進殿親自進行授勳。
大多數人表示不解,這樣一個小小的中郎將,何需少帝親自授勳?
說實話此時並不是將我從陛下身邊暴露的最佳時機,但我無懼,什麼陰謀詭計,盡管來便是!
我高傲地從文武百官身旁走過,眼神卻從未離開過皇座之上的陛下。
“大膽!竟敢直視龍顏!此乃大不敬,來人,將他拖下去斬了!”
聽著宦官頭子那陰陽怪氣的聲音,我仍舊波瀾不驚,陛下卻是眉頭擰成了一團。
13
陛下能夠登上皇位本就出乎眾臣的預料,所以對陛下所掌握的情報信息幾乎是一片空白,更何況我之前乃是持槍站在殿外,所以誰也沒想到我就是那個神秘的惡鬼猛將。
正當百官以為我會被當作出頭鳥落得個人頭落地之時,陛下陰沉道:“高公公,朕初登帝位,諸位愛卿尚不曉得朕的脾性,若不能察言觀色,豈不苦也!朕宣令,即今日起至永毅元年末,文武百官皆可直視龍顏!”
接著,他緩緩起身,從身旁的太監手中取過驍果軍中郎將的兵符,向我走來。
“朕少時有幸目睹雨洛將軍持槍而戰,在大夏鬥武會中脫穎而出,卻未想今日再見,竟已如此英武!長槍破雲,好一個長槍破雲!朕甚喜,朕甚喜啊!”
此時文武百官才明白我和少帝之間竟有如此淵源,便都放下內心的疑惑,靜靜觀望陛下對我進行授勳。
“若齊……將軍,朕宣令,從今日起,你便是大夏驍果軍力威中郎將,俸祿每月九百石,朕聽聞你的先父也曾在驍果軍任職,希望你能繼承他的勇毅,將陳家傳承下去。”
普通中郎將的俸祿一般是七百石,而諸臣隻當陛下與我是舊識的緣故才讓我的俸祿比他人更高。
我看見陛下的眼神有些失落,便是咧嘴一笑,單膝跪地:“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隨著我這一聲朝拜,我身後的諸臣也是附和著俯首稱臣。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14
我知道,從今日起,我便不能再和往日對待弟弟一樣笑著撫摸卿陽的頭發了。我也知道,或許很長一段時間卿陽都不會再跑到岐山居與我共酌。
為了我他可以讓諸臣在這一年直視龍顏,這種做法簡直是在打皇室的臉,但是這也是他能做到的極限。
他是人皇,而我是一個小小的中郎將,這之間的距離便是猶如飛鳥和池魚。
卿陽陛下,我知道你會覺得愧疚,但是我不悔,我仍會實現我的諾言,這輩子都不會讓你受到傷害。
戰鬥仍未結束,永毅元年以及永毅一年,少帝派遣驍果軍四處征討,剿滅諸皇子餘部。在這一場綿長的戰爭中,我多次帶領五千岐陽衛出擊扭轉戰局,使驍果軍大獲全勝,僅用了兩年時間就將諸皇子餘部剿滅得一幹二淨。
陛下本欲為我封侯,但都因朝堂之上諸臣的進諫而最終放棄。
不得不說這些臣子的眼光的確老練,他們感受到了我的強大,害怕我會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到最後不僅不能守衛大夏,甚至有可能毀了大夏。
可是,他們又怎能了解我對陛下的忠誠呢?
15
永毅三年初,南夷蠻國為亂。陛下禦駕親征,我再次有了能和他接觸的機會。
這一仗,必須贏!
永毅四年八月夏,當我提著蠻帝的人頭來到諸將麵前時,陛下竟是喜極而泣,一臉慌亂。
這時,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稚嫩的少年,但不知為何,我卻再一次有了想要撫摸他那一頭烏黑的長發的欲望。
16
飛燕臨池,又是一年春光,帶著勝利,王師回到了帝都。
我和陛下再次回到了岐山居,在這裏,有一處名叫肆園的原林,栽種著中原不適合生長的喬木。當年我和陛下親手將他們種下,還曾專門派遣奴仆看守,而今卻一片荒蕪。不過令人驚訝的是這些喬木竟然奇跡般的活了下來,而且變得十分高大。
“這霧茶還是當年那般香醇。若齊哥哥,這才過了五年罷了,為何我卻覺得我像是蒼老了五十歲?”
我輕酌了一口,悠然道:“卿陽啊,我已經很久沒這樣叫過你了吧。嗬嗬,說起來,我這人倒像是越活越年輕了,一天比一天有力氣,一天比一天勇猛。”
“你要是越來越虛弱才不正常吧,要知道你才二十二歲啊!所以,若齊哥哥你這一輩子都會越來越勇猛,這樣才能一直護佑著我啊,哈哈。”
是啊,為何才二十二歲的我也變得像一個老人一樣喜歡感歎時光了呢?
……
17
永毅五年夏,我正式被封爵為定南王,而卓著的功勳則換來了驍果軍神驍將軍的稱號,至此,大夏最為強大的五十萬驍果軍皆為我一人所令。
此刻陛下想要將岐山居好好修葺一番,卻被我婉拒,在我的眼裏,岐山居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有著深刻的意義。
經過此番大戰,滿朝文武也都恍然,原來我就是當年那個一戟定江山的惡鬼猛將,可惜如今陛下羽翼已豐,想要施以手段也隻是空想了。
這一次群臣的阻礙達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高峰,每日都有大臣在玄英門前上吊而死,但陛下仍然力排眾議,成功賜予了我定南王的稱號。
其實這定南王的稱號沒有什麼實際意義,但在我的眼裏卻比任何稱號都更珍貴。因為,憑著這樣一個名頭,我便能和以前一樣,成為陛下的若齊哥哥。
18
永毅五年冬,陛下納丞相之女紫鳶為妃,由於之前一直忙於戰亂,陛下這才是第一次納妃。
在群臣道喜之後,我看著這對璧人步入了祁明殿之中,感到了由衷的欣慰。
“王兄,今日你我定要不醉不歸。”
是夜,我和他偷偷爬到祁明殿頂上,俯瞰著整個燈火輝煌的帝都。還未沾得半滴酒水,陛下的臉色便是變得漲紅,不用說我也知道他是害羞了。
“快回宮去,別讓剛入紫霄宮的紫鳶娘娘久等了。卿陽你今年也有二十歲了罷,莫非對自己連這點信心都沒有?”
“你才對自己沒信心……”
永毅六年秋,陛下將自己的皇妹¬卿雪郡主下嫁於我,我這孤家寡人也是納了個王妃。
再一次來到岐山居,屏退了所有的侍衛和宮女之後,我和陛下,以及我們兩人各自的妃子席地而坐,其樂融融。
“皇妹啊,能夠嫁給雨洛王兄可是你的福氣,這等英雄,就是翻遍史籍也是無人能及。倒是你,我以後是叫你皇妹還是嫂嫂啊?”
我的王妃麵色一紅,羞道:“皇兄就別取笑卿雪了。”
“王兄,不是我說你,你看如今我的皇兒都快出世了,你才納妃,日後你的世子出生還得叫我皇兒的哥哥,哈哈……”
我笑了笑,將目光轉移到青花瓷杯之上:“卿陽,你從小到大就王兄一個知心人。你看,如今娘娘在伴,日後兒孫滿堂,多幸福。”
隨後陛下和我都沉默了,帝王家本就無奈,每日要工於心計,真正能夠脫下偽裝直麵相對的人可謂少之又少。
“王兄,您這輩子都是卿陽的王兄!”
說完,卿陽陛下竟然伏地而跪,長久不起。
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一臉驚愕的看著眼前這一幕。
“陛下……”
“皇兄……”
紫鳶皇妃和卿雪郡主剛要開口,卻被我打斷道:“由他去吧,我兄弟二人,怕是最後一次這樣交談了。”
“卿陽,沒想到不知不覺我們都到了這般年齡了,也許以後王兄不會時常陪伴在你左右,但是你記住,我會一直護佑著你,護佑著大夏!”
他已有了自己的皇妃,而我也有了將要陪伴我一生一世的王妃。日後,還有無數的子孫後代,然而大夏鬥武會上第一次見到澄澈而又幹淨的陛下的場景也都還曆曆在目。時光啊,你何時變得如此不等人了?
19
永毅十五年,我替陛下東征西討又過了十年歲月,此刻正值壯年,兒女也有了不少。
而陛下亦是納了不少妃子,最大的皇子也都將近十歲。而當初我遇見陛下的時候,陛下也正是這般年紀。
在這段時間裏,大夏的版圖擴張了一倍不止,而天下也基本安定下來。
十年謀得天下定,轉身時光任蹉跎。
這一天,陛下在祁明殿外迎接我的凱旋。
這些年造反的亂臣賊子毫無例外都是大罵陛下乃是竊取帝位的反賊,打著正統的幌子想要號令天下,替已故的諸皇子奪回“帝位”。
最終,當年的十皇子的狗頭軍師終於在我的長戟下飲恨,陛下道路上的所有阻礙都被我一掃而光,突然地安定下來之後我發現自己的生命之中缺少了什麼。
朝堂之上,陛下向諸臣喋喋不休地描述著我的功績。
“王兄,這些年來,辛苦你了。”
“吾之性命,早已交予陛下。雖肝腦塗地,仍死而後已。”
繁花美酒向來都是屬於英雄,而我從來都是蒼生萬民所公認的大夏之戟,皇室之盾。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鏡花水月罷了,人這一生總是要歸於塵土的。當我白發蒼蒼的那一天,我希望陛下能夠再一次和我回到岐山居,默默地等待年華的逝去。
20
“皇叔,麟兒覺得如今已經能夠挑戰你了!”
太極演武堂上,十歲大小的大皇子卓南麟手持一柄長槍傲然道。
這裏曾是大夏鬥武會的少年組決賽賽場,也就是我憑借一柄長槍笑傲同齡人,問鼎天下的那個賽場。
陛下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品茶,聞言後不禁拍案而起:“麟兒,不得無禮!”
“自古英雄出少年,就讓本王仔細瞧瞧殿下的英姿。”
“王兄……”
我承認在替陛下掃清所有障礙之後我的心就已經老了,而今日看到如同當年自己的南麟殿下,心中不免泛起一絲漣漪。
我這麼活著,究竟是為什麼呢?
於是我就這麼赤手空拳地穿著錦衣走上了比武台,南麟殿下的槍尖多次在我的麵頰前劃過,我波瀾不驚地四處遊走,最後一記掌刀劈向他的後頸,便是將昏迷的他抱下了比武台。
“王兄,麟兒生性魯莽,都怪他的母妃太過寵愛,還望王兄海涵,不要與他一般見識。”
我笑道:“無妨,南麟殿下天資過人,而我在殿下身上也看到了陛下當年的影子,想必日後也是一位聖賢之君。”
這樣一個倔強的小少年,與當年的我和陛下是何等神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