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看過張愛玲的都會記得那一句話：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但她心裏還是歡喜的，從塵埃中開出花來…隻覺得蒼涼而優雅，卑微又高貴，仿佛獻祭一般，卻豔到了骨子裏。
    這是她送給胡蘭成照片，在背後的題字。
    其實張愛玲的文字，“翻手蒼涼，覆手繁華”實在是再貼切不過。但無論哪般表象，骨子裏都是冷，從來不肯描述一場圓滿的愛情幻象，因為看透，圓滿不過是昏了頭的白日夢罷了。
    可她自己，卻沉浸在那白日夢裏了。愛胡蘭成，愛到不能自拔。亂世裏政治、身份，聲名，她完全不敏感，也顧不上。他38歲，她24歲。他離婚，兩人結婚，沒有法律證明，隻一紙婚書：“胡蘭成與張愛玲簽訂終身，結為夫婦。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現世安穩”是胡蘭成提筆寫的，真真兩情繾綣，極盡溫情。
    時局變遷裏，胡蘭成作為汪偽政府的官員，頗有危機感。談到將來可能隱姓埋名，愛玲笑：“那時你變姓名，可叫張牽，或叫張招，天涯地角有我在牽你招你。”
    真要分離，胡蘭成到武漢接編《大楚報》，兩地分居，之後也一路顛沛流離。可他的桃花也是不斷，護士小周，範秀美……反正離了張愛玲，他是不甘寂寞的。兩人之間，橫亙這如此多的感情糾葛，張愛玲為了尋他，竟然來到溫州，而他，與範秀美在一起。離開溫州時，張愛玲說：“我想過，我倘使不得不離開你，亦不致尋短見，亦不能夠再愛別人，我將隻是萎謝了。”
    愛到此處，結局可知。到1947年，胡蘭成脫離險境，安定下來，張愛玲寫了訣別信：“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歡我了的。”隨信附上的，卻是自己寫《太太萬歲》劇本的30萬稿費。
    他們兩個之間的愛情故事，不知惹得多少後來的文藝青年感慨萬分。可若真撇去張愛玲一代才女的盛名，胡蘭成的才名，這也不過是個狗血的故事。不過是從瘋狂愛，小三到正室，而後發現了丈夫花心，一顆心涼透，斷絕關係。
    用那樣粗俗的語言來概括張愛玲的半生情感，自己都覺得是玷辱。可回頭想想，
    不就是這麼一回事？隻是，難想通的是，以張愛玲這麼眼高於頂，冷心蝕骨的心腸，怎麼就會肯把讓自己低在塵埃之中？
    或許一生總將遇著那麼一個人，不由自主，奮不顧身，仿佛三千尺直下的飛流，撲跌下來，萬劫不複。便是如張愛玲，也逃不開去。
    我們瘋狂愛的時候，也是這般，傷痕累累，卻不懼傷害，苦苦哀求，癡心等待，跪倒於塵埃，仍然要高高捧起那份愛。簡直千瘡百孔，九死不悔。等時過境遷，我們才驚異地發現：誰年輕的時候沒愛過幾個人渣……張愛玲這麼卑微愛過，也是因為還年輕。
    後來的胡蘭成試過挽留，不得；於是在書中紀念，胡蘭成在《今生今世》裏麵寫：“我本自視聰明，恃才傲物慣了的，在你麵前，我隻是感到自己寒傖，象一頭又大又笨的俗物，一堆賈寶玉所說的汙泥。在這世上，一般的女子我隻會跟她們廝混，跟她們逢場作戲，而讓我頂禮膜拜的卻隻有你。”
    而張愛玲，從此再也不提起。無論多少人說在她的書中看到他們當初愛情的影子，她真的從來沒有，正麵地置過一詞。
    當初三心二意的那個，顯得難忘舊情；當初愛到卑微的那個，反而堅定決絕。
    應該說，張愛玲到底是聰明的。他再難忘舊情，終究是三心二意；而愛如摔碎的花瓶，無論如何難以複原了。
    有些女子，玲瓏聰明，卻還要把這般錯犯了又犯。分分合合，無休無止。被傷害被甩，痛徹心扉，結果男人似乎後悔，前來求複合，淚眼朦朧中卻又答應。於是下一場分合又開始循環。不過是戀著往日的一點溫情，卻忘了曾經的傷害，是如何的無法無天。
    人會選擇性失憶，記住美好，忘卻痛苦，換來心理的平和。可有時候忘記傷害，傷害重來，無限循環，卻屬自找。
    愛情確難以理智衡量，但低到塵埃裏的愛情，開不出花來。何況，便是說能開出花來的張愛玲，自己也須辛酸承認：我已經不喜歡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歡我了的。
    愛情終究要靠平等。如舒婷的《致橡樹》：
    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做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緊握在地下，
    葉，相觸在雲裏。
    ……
    至於那些藤纏樹樹纏藤的糾纏，說到底，還是依附，無根基風骨。
    最怕依附，隻因，怕從此再也無法獨自站立。
    最怕卑微，怕因此被那個人看輕，也被自己看不起。卑微一次，是情之所至。一直卑微，那個男人，會以為這是你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