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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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梨花暗香撲鼻,枝頭鳥鳴相歡。明鏡幽幽轉醒,已是日曬三竿。
“素丸。”剛一出聲便有些詫異,嗓子幹啞得厲害,忽而想起什麼,便急急喊道,“素丸!”
素丸小童慌忙跑來,嘴邊“公子、公子”地喊著。喘喘答道,“公子何事?”
明鏡急問,“那人如何了?”看自己竟然在床榻上,便更著急,“我為何在這兒?”
素丸伸手擦擦額上的汗,婉轉回道,“公子昨夜讓我去找外頭的郎中,我吩咐張家的兒子大石頭去,回來時公子就睡著了。我想是公子累極,就把公子扶到梨花廂院睡了,公子也迷迷糊糊的。現在可好些了?”
“不妨。”明鏡心裏牽掛著那事,便問,“那人傷勢可處理了?換藥了麼?可命人抓藥去了?”
素丸一一俱道,“昨兒郎中來了,給他換了衣裳,處理了傷口。隻說是傷得極重,便看天意了。還留了藥貼,昨兒就讓大石頭抓了藥,現在正煮著。”
“在哪兒抓的藥?”
“命大石頭到鎮上抓的藥,說是公子要的,春天裏頭治蟲。”
明鏡點頭,又問,“郎中可打發了?”
“回了。江湖郎中,路遇於此,說是懸壺濟世,救人之命甚於疑心。”
“那便好。”明鏡呼了口氣,轉而又說,“誰在煎藥?”
“方才我一直管著,現在大石頭看著呢。”
明鏡起了,接過素丸遞來的衣裳,又道,“苦了你了,必是忙了一宿,且去休息罷,今兒讓瓊鉤在園外頭候著,老爺傳話再叫我。”
素丸老實地點頭答是。方叫了玉宮和玉嬌進來侍著明鏡穿衣洗漱。
明鏡又覺欠妥,待玉宮和玉嬌出去後問道,“你將他置於何處?”
“梨花後園的柴房。”見明鏡皺眉,素丸又道,“我擱了軟墊子加了厚棉被,細心掃了一番,公子不必擔心。”
素丸一席話讓明鏡安了心。他暗歎素丸的聰穎乖巧,小小年紀就獨具靈氣,便誇道:“素丸真真是我的左右臂膀。”又見他小臉清清秀秀,忍不住捏了捏。素丸呼痛,雙頰上出現了手印子,顧不得伸手去揉便閃開,一邊道,“公子就會欺負人。嘴上還說視如臂膀,哪有人這樣對待雙臂的?!”說完,就跑出了廂房。
明鏡淺笑,瞥見床榻上枕邊置的文雅白扇,便伸手拿起,打開折扇,“顧兔”二字俊秀飄逸,不覺間嘴邊噙滿笑意。飲了口早茶,端了湯藥,便搖著白扇往梨花後園去了。
一路落雪搖情,紛紛擾擾,翩翩梨花落了一地,明鏡興致缺缺,想到昨兒夜裏諸事,又自顧煩惱起來,還怨著自己一時心軟,應了那人,接了這事兒,又怎麼好半途而廢。那人又身受重傷,若一個不好,又斷了氣兒,明鏡估計也無力喘氣了。
正想著便到了那偏僻的小柴房。
外看灰灰土土,破落不堪,明鏡又心生不安,想著那人如此重傷,卻也隻敢將人藏在這破亂的小屋子裏,讓他受了委屈。
明鏡輕手推門,小聲地走進了屋子。屋子裏有些暗,還有厚重的柴草味,些許光線透過牆隙穿了進來,明鏡分明看到,屋子裏細塵飛揚。屋子不大,素丸卻將那人安置得很好。一堆柴草的角落處,那人躺在那兒。正如,厚厚的墊子,還有厚厚的棉被,不過有些破舊了。他輕聲將湯藥罐子擱置一邊,伸手探那人的頸脈,跳動有些混亂,還好還好,明鏡慶幸他還活著。
活著的還活著,現在卻如死人一般躺在這裏。死去的早已歸西,冰冷地蜷臥在梨園濕土下麵。明鏡感歎。想起已逝人不由得悲傷起來。思及古人也是如此,身為人臣,屈膝人下,生時賣笑,歸要賣命,了了一生。或怨責辱罵,或無怨無悔,盡忠此世,或主上寵幸,隆重下葬,或……明鏡望一眼那人,或主亦蒙羞,舍生求死,一抔黃土而已。就斯黃泉歸去,無碑無塚。明鏡心裏寒了幾分,想著要為已逝人祭奠……身邊躺著的人低低地喊著,“水……水,我要水……”
明鏡將藥罐子裏的湯藥倒在碗裏,將那人扶起,細細地把藥喂了下去。
明鏡欲知他是否退燒,又礙於他戴著麵具,便伸手想揭下他的麵具,剛碰到卻被按住了手。
那人推開了明鏡的手,吃力地撐起自己的身子坐起,一陣暈眩,又向後仰去。明鏡手疾,接住了他,“你傷得嚴重,不要勉強,應多躺著休息才是。”那人並不聽勸,不折不撓,執意要坐起,明鏡無言,隻好扶著他。
“方才並非有意冒犯,隻想確認你是否……”
那人卻不顧明鏡說了什麼,沉聲問道,“他……埋在何處?”
明鏡歎氣,“梨花林深處。”
那人沉默不語,隻吃力地想撐起自己。明鏡了了那人的想法,按住他,厲聲道,“你如今渾身是傷,坐起的氣力都沒有,還妄想著起身行走?!你還是養好傷才不枉他誓死衷心!”明鏡眼眸滿是執拗,深邃刻骨。
是時,絲屢柔光打在明鏡背上,黯然容顏,溫溫婉婉卻有明有陰。那人躺下,不再作聲。
明鏡亦在一旁守候片刻,直至輕喊那人,再無作答時方知那人睡去。想著他一夜未進食便起身出去,打算叫玉宮煮些糯軟的米粥。
明鏡直徑回了廂院找人,不見玉宮玉嬌,便想著這些丫頭姑娘定又是在哪裏玩骨牌了。想著卻又拐出園子,恰在園子門口見著瓊鉤倚在牆上,手裏搗鼓著什麼,神神秘秘。明鏡笑道,“好個瓊鉤,我倒是忙著找人,你竟然在此偷閑,還藏掖著寶貝。”
瓊鉤聽見聲音,慌忙將手裏的東西捂在懷裏,轉頭支支吾吾道,“公子嚇我一跳。哪有……什麼寶貝啊。”語畢,臉卻紅了個徹底。明鏡見他有鬼,便過去與他玩笑,愣是逼著他掏出那藏著的玩意兒,“怎麼,哪家姑娘送的小玩意兒,連主子也瞞?”瓊鉤臉更加紅了,聲兒也顫了,“哪有……什麼姑娘啊。”
明鏡不依,攤著手道,“我瞧瞧。”
瓊鉤咬著嘴唇,又不敢胡鬧,便將東西掏出,甩在明鏡手上,“拿去瞧罷!”
也不是什麼大玩意兒。一個秀氣的藕色香囊。緞子並不多好,針腳卻精致。上麵繡的花倒是栩栩如生,不過明鏡卻叫不出名兒。
“這是什麼花?”明鏡拿起香囊,嗅了嗅,味兒淡卻出奇好聞,隻是一時又想不起是什麼香味兒,再過會子,這味兒便又忘了。
“是忍冬。”瓊鉤說道,“也不算是什麼花,隻是藥材。”
“很好聞。”明鏡將香囊又嗅了嗅,還給瓊鉤。忽又想起什麼,便問道:“可見著玉宮和玉嬌了?”
瓊鉤將香囊細細收起才答道,“去西邊院子幫忙搬花了。”
“搬花?什麼花?”
“阿彌陀佛花。”瓊鉤一本正經道。轉而見自家公子若有所思的樣子便笑道,“公子還真信了。”
明鏡握著白扇便要敲他,瓊鉤躲得快,跑進園子裏嬉笑,“公子快去,老爺喚你呢。”
明鏡搖頭笑罵,“我回來再問你話,拐了哪家姑娘的香囊拔腿就跑。竟然欺師滅祖了!”說罷,便不再與他玩笑,斂著嬉笑的臉,朝西邊院子去了。
安陵夫人懶懶靠著藤椅。早上起來也沒吃什麼,竟也不餓,便隨著去了,倒是現在還鬧心。看院子裏來來往往的丫頭們搬花除草,嘈雜得很,卻不厭倦,反倒是眯了眼,也有些昏昏沉沉的睡意襲來。
明鏡一路小跑過來,進了西苑,一群丫頭好不熱鬧。明鏡過來尋人,卻見母親半倚著似要睡去。春意正暖,但寒未退去,明鏡知道母親身體不好,便上前叫了桂魄去取毯子。安陵夫人淺眠,聽到聲音,即刻轉醒。她見著是明鏡,便坐起身笑道,“怎麼來了也不叫桂魄告訴我。”
明鏡半跪在藤椅前,彎著眉眼道,“春寒未褪,母親身上不好,以後還是回屋子睡吧。”
安陵夫人眼角皺起,隻笑著看明鏡,也不說話。
恰著這時一婆子指著身子嬌小的女子罵道,“不長眼的東西,灑了一地的泥是小,弄壞了這花……”明鏡這端才注意到擺了滿院子的花,金金粉粉,攢攢簇簇,植株矮小卻高雅大方。其葉似榆,其花如梅。一時好奇便問道,“這是什麼花?”
桂魄在一旁答道,“回公子,是梅花?”
“梅花?”明鏡更是奇怪了,“什麼梅花,竟在三四月裏開?”
“是榆葉梅。”桂魄答道。瞥見那婆子還在指著那丫頭斥罵,便上前去念道,“翻了便隨他去,過會子讓姑娘們處理了便是,做什麼要叫嚷,擾了夫人公子的興致!”
那婆子被一個年輕的姑娘搶了話,滿肚子是氣,卻又不好說,隻瞪著眼道,“姑娘不知,這小妮子不聽話,剛被賣到府裏來當丫頭還不知理,端著小姐的架子,仗著狐媚臉兒給我眼色看呢。”桂魄知道那婆子指桑罵槐,委屈地把氣兒往肚子裏咽。
明鏡卻上來道,“怪不得臉生,原來是剛進的府。”
那婆子見明鏡過來,隻低了身子,垂下頭。
“既是剛進的府,規矩慢慢教便是,也別過於嚴苛。”明鏡打量著跪在地上收拾碎片落花的丫頭。沒見著眉眼,不過身子嬌柔,皮膚倒也白淨,正是豆蔻年紀。
“可有名字了?”明鏡低聲問她。
“還沒有,正等著夫人給個名兒,算是她福氣。”答的是那婆子。
明鏡眼神暗了暗,“無何春去莫飛,終究鸞枝墜果。不如就叫鸞枝罷。”
安陵夫人坐在藤椅上笑道,“這又是著了誰的詩了?”
“不是詩,是長聯裏的一聯。巧是鸞枝說的就是這榆葉梅,四月開花,耐寒耐旱,花型似梅,嬌俏柔美,花開繁多,滿滿綴枝。她與榆葉梅也算有緣,又同有嬌小之軀,用了這名兒,讚了梅花也不委屈她。”明鏡頭頭是道,安陵夫人卻也眉目含笑,“也罷。桂魄,留了那丫頭在西苑裏侍花罷。規矩就你來教。”
桂魄答是,先帶了那丫頭下去了。婆子也不好再說話,便也就此作罷,又到一旁叨叨去了。
“母親可用了飯了?”
“正是呢。”安陵夫人拉過明鏡道,“鏡兒用過飯了?”
明鏡順從地回握,唇邊笑意加深,“不曾。”
“那就是了。”安陵夫人拍拍明鏡的手,“今兒送花來的北方花商還捎了北方的桂花糕來,你拿些嚐嚐,我再叫廚子加兩個你愛吃的菜,今兒午飯就在這兒吃了罷。”
明鏡暗自想著那人定還在沉睡,遲一會子也不礙事,便柔柔答了話,“那便最好。”
安陵夫人一時高興了。便起身要明鏡陪著逛逛園子。
明鏡見母親高興,便也依了。
西苑裏春意極濃,花團錦簇,百般爭豔。不似梨園散散落落,處處白花雪景。
明鏡心中有事,也無心賞花,怕掃了母親難得的興致,便隨意問道“平日裏的花不都是江南花商送來的麼,怎麼今兒換了北方的了?”
安陵夫人投食逗魚,笑道,“榆葉梅是北方才有的花,易得難種,難種難養,花商帶了花苗,還帶了北方的土。若不這樣,怕是今朝的春都活不了。”
“原來如此。”明鏡想著,又問,“隻有這種花苗?可還有其他花種?”
安陵夫人見魚兒嬉戲甚歡,春景又好,還有愛子相伴,便心生歡喜。眉間眼角笑紋更深。她安詳地說道,“我也隻挑了這花枝,好養些,其他的也就一些種兒苗兒的,怕是養不活。鏡兒想要的話,叫桂魄去取些種子便好,不必掛在心上。”
明鏡點頭,一時也沒了話語。
安陵夫人轉了身,抬手撫了撫明鏡的發,細細溫溫道,“鏡兒。你父親近來事務繁多,時常徹夜不眠,你可去問過安?”明鏡低頭不語。她又歎氣,“他也是為你好。畢竟身在高位,也盼著兒子能光宗耀祖。”
明鏡不接那話,隻轉過一峰,“父親近來可來望過母親?”
安陵夫人一愣,又掛上笑顏,“鏡兒這是什麼話。你父親的寢院就在西苑,不來這兒去哪?”
明鏡撇過頭,不再答話。心裏想著過會子吃了飯就回梨園去,也免得在這裏看他母親自演一場假戲,心裏酸楚又不好開口。
一時靜極,兩人無話,隻有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