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才近，天便有些灰蒙蒙的，雪，紛飛落下。
    又開始下雪了。
    也不給人喘息的機會，生怕不把人凍死不罷休一樣。
    簡曦靠在牆邊，縮著身子，將手攏進衣袖裏，有些埋怨的想著。
    才幾天的功夫，這個京城，就仿佛是一座雪域冰城一樣。
    護城河裏，結了冰，屋簷下，下著冰柱，幹枯的田園裏，開著冰花，連著這樹枝端上，也像是壓著一層冰。
    在這樣的氣候裏，既看不到夕陽，自然也看不到朝陽。
    簡直是晝夜不分。
    如今天又快亮了，雪。
    紛紛墜落。
    鵝毛般的雪花，像是柔軟的棉絮一樣，飄散在高高的城牆上。
    牆上，路上，水裏，樹枝上，到處是細細密密的一層霜氣。幾個宮人嗬著熱氣，一大早就起來準備工作了。也有幾處宮殿亮起了燈火，又是新的一天。
    繁忙的一天。
    簡曦覺得自己糟糕透了。
    在這樣的一個冰雪天氣，一夜未眠，等著一個守在溫柔鄉裏的帝王的召見，還有誰比他更憋悶的嗎？
    陛下這簡直是公報私仇，公器私用。
    是非不分。
    昏君。
    當然這隻是簡曦自己心裏的腹誹而已，事實上是他就是有是個膽子，也不敢公然的宣之於口。
    哎，腿都直了，
    哎，眼都直了，
    哎，這腰都快直不起來了。
    這簡直不是人幹的活。
    隻是陪著簡曦站了一晚的，還有兩個侍衛，不過對著這兩個隻會轉動著兩個黑珠子一樣眼珠的兩個人像。
    簡曦決定了，自己還是保持沉默吧。
    一個悶葫蘆對付兩個悶葫蘆。
    說來就是三個悶葫蘆，惟有淚千行啊。
    其實認識簡曦的人都知道，這位朝堂上手握軍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一言九鼎的簡大將軍，就是一個悶葫蘆。
    沉默，寡言，喜怒不形於色。
    但是手握朝政軍權，時時刻刻站在皇帝的後麵，也算是一個很會瞧顏色的人。
    當今位居頂端，而時刻神鬼莫辨的的莫帝的後麵。
    該怎麼說他呢？
    膽識過人，不擇手段，心腸狠毒，心思深沉無人可以揣測。
    如果他想讓你死，閻王絕對不敢留你多一日。
    如果他不想讓你死，閻王也絕對不敢收留。
    對於這樣的一個人，平常人也隻能敬而遠之。
    常人對於自己看不透的事物，總是保持沉默。
    因為簡曦從來是沉默的。
    比如此刻。
    雖然他已經快凍僵了，又或者說他其實很想甩袖子不幹了，又或者他其實很想說幾句話來緩解氣氛。
    但是一來沒人陪他說話，二來他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難道說些今天天氣不錯之類的？
    看著這天色從一個迷蒙的灰暗轉變成一個雪亮的空蒙。
    飄落了一夜的雪，臨近天亮的時候，那雨雪結成了冰，而又即將要融化了，所以也就有些寒氣入骨了。
    本來這是在簡曦意料之外的，因為他沒有打算當今的陛下真的這麼折騰他，所以身上也隻是穿了一小件金色鑲邊的官袍，外加披了一件披風而已。
    現在的自己，手指，手臂，臉，嘴角，四肢，幾乎全都快凍僵了。
    他知道他應該要抗議的。
    抗議陛下如此侮辱一個當朝的大臣。
    權臣，謀臣，將臣。
    如果被同朝的官員知道了，這還了得，他以後還怎麼號令屬下了。
    可是因為一向是沉默慣了，以至於連向當今陛下提出抗議的想法也沉默了。
    隻是自來的富貴榮華從來也不是天上白白掉下來的。
    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總是要先扒他的皮，抽他的骨，喝他的血，不然怎麼堪大用。
    他隻是一個工具而已！
    而為了讓自己作為一個合格可以被君王利用的工具，當然他也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這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情。
    他的身後還有簡家，還有祖父，還有他不能放棄的責任。
    這是榮耀的。
    為了簡府的榮耀，也為了簡府能夠長遠的興盛下去，很多事情他都不得不去做。
    殺人，奪權，派係鬥爭，你死我活。
    即使有再多的事情他不甘願，不情願去做，可是他還是不得不去做，就為了自己的這個身份，他逃不掉的束縛。
    有時候他心裏會想，如果自己不是自己，如果自己是別人，那麼事情是不是會有不一樣的轉機和發展。
    那麼更多的殺戮是不是就可以不存在了。
    可是一旦你坐的位子越高，你就不得不殺掉越多的人。
    因為這個位子容不下太多人。
    隻是殺的人越多，他也就越麻木，越是沉默了。
    自己的回來是不是一個錯誤呢？
    想當初在戰場上的時候，敵我分明，不是死就是活，那裏沒有道德，沒有弱者，沒有好人，沒有是非，你你隻要活下去，那就是強者。
    在邊塞呆的十年，也是是苦的，可是卻也是單純的。
    那裏枯木連天，黃沙萬裏，每日裏就等著打仗回來，打贏了了，晚上可以大碗吃肉大碗喝酒，似乎又是偷來的一天。
    當然了托他祖父的照顧，其實他在軍營裏也沒有受過多少的苦，甚至日子不乏是愜意的。
    可是他還是回來了。
    為什麼要回到這個金碧輝煌的京城呢？
    為了做更大的官？
    為了保存簡家的榮耀？
    也為了他祖父的聲譽？
    若是一個人殺的人多了，隻是因為單純的意見不一致，想法不一致，政見不一致，就招致了滅門之災，那麼簡曦知道，自己唯有沉默，來麵對外麵的攻訐和嘲弄。
    還有自己的疑惑。
    還有麵對當今的陛下。
    今夜，就是陛下一個惡意的玩笑，一個略帶提醒的忠告，一個不算小的懲罰。
    誰讓他一時做了好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