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出現一個模糊的剪影，隨著移動慢慢變得清晰。那是一個高高壯壯的小男孩，臉很胖，五官都擠在了一起，看起來一副滿臉橫肉的凶相，我使勁仰起頭看著那個麵癱胖子，他臉上的肉仿佛隨時有可能掉下來拍在我的臉上。他慢悠悠地把腳從我的腳上移開，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麵前好像小雞仔一樣的我，完全沒有歉意。他動了動嘴唇嘟囔了句什麼，就繞過我身邊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我低頭看著腳上白網鞋上的腳印，瞬間爆發了小宇宙，轉身抬腿狠狠朝著那胖子的屁股就是一腳。為了解氣我還在他的屁股上蹭了蹭才將腳收回來。他深藍色的校服褲子被我踹的髒兮兮的，印著波紋狀鞋底印。胖子伸手摸著自己的屁股，慢慢轉過臉來，他的眼角掛著淚珠，癟著嘴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樣。他什麼也沒說，用熊掌般地肉手揉著眼睛，默默走回座位，趴在桌子上，肩膀還一抽一抽的顫抖起來。
    我覺得自己似乎做得有點過分，就向著他的方向跑過去，跑著跑著四周的教室就開始扭曲，忽然出現火紅的操場，我混在許多斑駁的人影中，一直繞著操場奔跑，感覺渾身燥熱難耐。我邊跑邊回頭，就看見後邊老遠跟著一個人，他大汗淋漓一臉痛苦猙獰的表情，張著嘴隱約耷拉著半條舌頭。
    竟然還是那個胖子！
    我一直跑一直跑，生怕被他追上，就這樣閉上眼睛一直跑到一棵樹下，然而我一抬頭就看到胖子站在樹下，手裏握著一根冰棒，看見我就把手裏的冰棒掰成兩截，遞給我一個，自己留一個。我因為跑了太久，實在口渴得厲害，顧不了那麼多搶過來就往嘴裏塞，可手裏的冰棒就是不化，怎麼也喝不到，喉嚨裏像著了火似的，隻能眼巴巴地看著胖子喝得美滋滋的。
    我生氣地一把搶過胖子的冰棒，放在嘴裏時發現裏麵已經空了，於是生氣地衝胖子大喊大叫，說他怎麼能把冰棒喝完。一開始胖子隻是低頭不語，後來竟然衝著我反駁道，你有什麼資格說這話。胖子抬起頭時，我卻看到白井川那張悲傷的臉，他又重複了一遍，你有什麼資格說這話。我開口想解釋，但他卻轉身離開了，我在他的身後拚命地跑卻怎麼也追不上他。他越走越遠，直至消失不見，跟著眼前又變得混沌一片。
    我木然地盯著天花板發呆，任憑鬧鍾響個不停也不去按。不知過了多久，聽到媽媽喊我起床的聲音，我才終於從剛剛那個真實的可怕的夢中清醒過來。我慢慢從床上掙紮地坐起身，垂著頭又坐了一陣，又一次聽到媽媽略帶抱怨的聲音，才扯過床頭疊放整齊的白襯衣。
    我趴在麵池上，合攏手掌舀起冰涼的水，猛地潑到臉上，本來還睡眼朦朧，瞬間就清醒了不少，反複幾次終於趕走了所有倦意。我拉過橫杆上掛著的印有狗骨頭圖案的毛巾，對著鏡子在臉上輕撫了幾下，瞥見鏡子裏那個眼睛浮腫的自己時，不由放慢了動作，然後癟癟嘴做了鬼臉，抖擻精神走去客廳。
    我嚼了幾口土司麵包，咽下時隻覺得喉嚨發緊，趕忙拿起杯子喝了兩口牛奶才舒緩一些。腦海裏全是早上那個夢，與其說那是夢，不如說那是很久之前的一段回憶。
    小學五年級的時候，那個胖子轉到我們班，也坐在我的後邊，但我們卻幾乎沒有說過話，直到那件事情發生後才逐漸熟絡起來。那之後，他總是傻嗬嗬地跟著我，我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像條永遠也甩不掉的尾巴。記得五年級的冬天，我拿著攢下的幾十塊零用錢，在臨近寒假的最後一周，拉著胖子去了學校對麵的拉麵館。胖子目不轉睛地盯著牆上的菜單決定不了該吃哪個，那眼神就像信徒朝聖般虔誠。好像在他的眼裏，食物就如同神靈般的存在。最後我要了一碗魚丸麵，胖子也要了魚丸麵，還加了雞腿。
    胖子吃飯的樣子很香，筷子使不上力，幹脆下手抓著雞腿啃起來，吃得滿臉是油也不在乎。他撈著碗底確定吃幹淨了，就雙手捧起碗，咕嘟咕嘟大口把湯喝得一點不剩。吃完胖子意猶未盡地看著我，問下次還能不能再來。然而當新學期開始的時候，胖子卻沒有來上學。聽說他在過年前跟著父母去了南方，不會再回來了。
    我整個小學的回憶，唯獨對胖子記憶猶新。他總是靜靜地陪在我的身邊，發出粗重的呼氣聲，露出傻乎乎地表情問我要不要吃冰棒。我一直覺得很可惜，總是胖子胖子地叫他，都不知道他到底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