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的頂燈漸次亮起，新人挨桌敬酒，大家開始動筷子，再次變得人聲鼎沸。我坐在顧晨的旁邊很不自在，而且他還是左撇子，我夾緊胳膊卻還是免不了和他打架。他很抱歉地扭頭衝我笑了笑，換成右手，笨拙地往自己的盤子裏夾東西。
    我想起來上學的時候，他連寫字都是左手。人們常說左撇子的人聰明，看了他就覺得那話很是在理。但是因為左手寫字的緣故，他手掌側麵總是蹭上筆油，深深淺淺好像一副抽象派畫作。我下意識地瞟了一眼他的左手，以為還能看到那片斑駁。然而那雙白淨修長的手上，卻找不到一絲油跡。
    我忽得很想笑，笑完忍不住想哭。
    長久以來，自認為對對方的習慣了如指掌，然而即使這一點點的自信都逃不過時間的打磨，一點一滴被吞噬殆盡。等發覺的時候，我們已經不再是那時的我們。
    我不是那時的沈薇，而他也不是那時的顧晨。
    真實的落差感擺在麵前，讓不過數年的時間，卻恍如隔世。我想我們終究無法回到過去，亦不能一起走下去。
    顧晨夾起東西，就像剛剛學會用筷子的孩子，一塊魚肉都給他夾碎了，也沒夾住。旁邊的女生看他的筷子在盤子邊上磨蹭，以為他要夾作裝飾的小西紅柿，就伸手夾起往他盤子裏送。我條件反射地用筷子按住她的筷子，夾起一塊魚肉遞到他的盤子裏，說他要夾的是魚肉，他不吃西紅柿，過敏。
    等我看到全桌人意味深長的目光時，才發現自己做了多麼愚蠢的一件事。我尷尬地笑笑，然後就聽他旁邊的女生說，“也對，顧晨的事情呀，還是沈薇最清楚。”
    高中時我們三個總是混在一起，時間久了，便很清楚彼此的喜好。他對西紅柿過敏，也是有次我們在學校附近吃拉麵時知道的。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對西紅柿過敏，不僅不能吃西紅柿，甚至連西紅柿味道的東西都不能碰。當時我就嘲笑他矯情，跟個女孩子似的。
    後來我們的鐵三角因為林岩追到了袁晴而宣告解散，林岩成天黏在袁晴身後，像隻煩人的大型犬。我擠兌他，說他重色輕友，他就衝著我擠眉弄眼，百般討好承認錯誤，但隻要袁晴鉤鉤小指，他就撇下我們，搖著尾巴奔向袁晴。我氣得衝著他大喊大叫。每次顧晨都站在旁邊，看著我們無奈地搖頭，偶爾也能看到他臉上轉瞬即逝的笑容。
    隻有我和顧晨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很安靜。路過河道旁的斜坡時，我們總會坐下來，撿起地上的石頭，斜著向水中扔，看誰的石頭跳得次數多。這是每次路過這裏，顧晨和林岩一定要做的。那時我坐在他們身後的斜坡上，看著他們像孩子一般不甘示弱，即使天色暗下來，也一定要分出勝負。
    現在回想來，我們在一起的時間如此波瀾不驚，竟是些瑣碎至極的小事。然而就是這樣平淡無奇的生活，卻過得飛快。我甚至來不及停下整理，日子就翻開下一頁，如此反複竟然慢慢變成習慣。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希望時間能夠定格在那泛著星星點點的時光裏，這樣我們就不會遠離彼此的記憶。
    然而那段時光還是在不經意間，輕易地從彼此指間流走，好像微小的細沙，最後隻留下輕微的觸感。而那些閃閃發光的記憶就那樣呼嘯而過，留下我獨自站在寂寞裏。
    我動了一下嘴唇，想說點什麼來緩解這尷尬的氣氛，然而我的話還未出口，就被顧晨搶了先。
    “我確實對西紅柿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