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由不得你，明年開春你就二十六了，婚事不能再拖。”昌平帝語氣堅決，不容回緩。
    “我的婚事，自己做主。”
    “混賬話！”昌平帝氣得扔了箸。
    一屋子人嚇得立時噤了聲，洛妃撫著昌平帝的胸口，眉眼含笑，“三皇子一向特立獨行，勉強不來的，陛下您何苦氣壞了自己。”
    昌平帝的臉色更青了，阿諾怯怯地去拉哥哥的衣袖，“皇兄……”
    南宮謙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背，迎著君王的怒氣，仍是堅持，“兒臣隨性慣了，恐會誤了溫良女子，父皇仁心愛民，定不願自己選中的兒媳鬱鬱終生。所以，婚娶的事，還是不勞父皇母後費心了。”
    氣氛一時有些冷場，皇後溫婉淺笑，打破冷凝的氣氛，“陛下莫要動怒，等三皇子覓得了中意佳人，怕是要趕著讓您賜婚呢。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一切隨緣吧。謙兒，快給你父皇倒杯酒賠罪，以後莫要頂撞他。”
    南宮謙不太情願地“嗯”了一聲，卻是起身為父皇斟了杯酒，“兒臣出言魯莽，請父皇見諒。”
    昌平帝哼了一聲，依舊板著麵容，目光無意中掃到他袖口的紅梅刺繡，臉色緩和了許多，似是無奈地歎了口氣，“吃飯吧。”
    一屋子人方敢繼續動筷，可是氣氛明顯壓抑了許多，便是玩笑，也都夾雜著怯懼，昌平帝心情似乎也不怎麼歡快，不多時便攜著洛妃離席了。皇後和麗妃坐了一會兒，便也辭身而去了，其餘的妃嬪們索性也散了，回各宮睡美容覺去了。
    轉眼工夫，偌大的宴廳就剩下他們五個晚輩和隨侍的嬤嬤、婢子。
    她剛吃罪了其中兩位，現在陛下不在，二皇子癡傻，阿諾柔弱，自己坐在這兒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於是，她招呼了王嬤嬤，先行離開了。
    “什麼？”南宮謙疑惑地看著妹妹。
    阿諾有些賭氣，“岑姐姐給你的。”見他不解，又補充道，“四哥還沒到鳴翠閣的時候，她偷偷塞給我的，說是可能你會需要。”
    南宮謙“嗯”了一聲，當場開了信封，字跡灑脫俊逸如行雲流水，原來是蘇遠山寄給她的家書。
    他一頁一頁地看完，俊逸的眉宇間染上濃濃地疑慮。
    “……二十年前，爹娘與她偶然相識於雲都遠郊，因她與娘親秉性相近，談話頗為投機，是以多年以來，一直常有來往，算得上深交摯友。
    蘭姑姑是羽化門的現任門主，爹爹曾與你說過，羽化門是江湖上最擅長施毒製藥門派。亦正亦邪，既可以奇毒取人性命，又可用良藥救人生死。那些詞本中常提到的‘嗜血羅蘭’就是她，不過，她並不像書中寫的那樣，是狠辣凶殘的嗜血妖女。現在，她在世人麵前的身份是碧落的王後……”
    姨娘竟然和阮之妍是閨中密友，真是太諷刺了。她們是如何在一起談笑的，難道不會忌憚母妃的存在嗎？如果這一切是真的，姨娘又將母妃置於何地。她在世時，可否就知道自己最親密的妹妹和阮之妍之間的來往？
    “皇兄，其實你沒有那麼討厭岑姐姐對不對？”阿諾突然出聲，打斷了他的猜測。
    南宮謙走近火盆，指尖一鬆，薄薄的紙張瞬間卷入火紅的炭火，刹那化作一團灰燼，他用火棍輕輕撥了撥，輕煙飛揚，隱約可見的點點字跡亦破碎不見。似乎這樣，信裏的溫情愛意，字句之間的叮囑關愛便會一同消失。
    那麼，蘇岑就會像他和阿諾一樣，是個缺失父母關愛的可憐孩子。她的眼睛不會總是那樣不諳世事，清澈地能一眼看穿。她的幸福感不會那麼明顯地讓人感覺到。
    奴婢遞過來濕了的布巾，他細致地擦過手，方才淡淡開口，“沒有，我很討厭她。沒有她的母親，母妃怎麼可能那麼早便離開我們。”
    南宮諾聞言，臉一下子白了許多，“母妃是因為我才……”
    “不怪你，”她自責的模樣，看得他心中一陣刺痛，“阿諾，你會早產其實是因為父皇……”
    阿諾吃驚地從他懷裏抬起頭，“父皇怎麼了？”
    “我是說，父皇……要是早一點發現，母妃也許不會死。”頓了頓，南宮謙終究沒有說實話。他不知道這樣純淨的雙眼，知道了真相之後會染上怎樣的哀傷。
    就這樣吧。
    單純善良如她，自從知道母妃死於難產，便再也沒有慶過生。他怎麼忍心摧毀她心目中的父親形象。
    雲羅劄記有載，順慶二十五年，六月十二，靖王側妃誕一女嬰，力衰氣結，歿。
    可是，又有多說人知道，這短短的一行字，背後是怎樣血淋淋的事實呢。嗬，沒有人會關心，是啊，誰會關心一個不受寵愛的側妃呢。
    南宮謙用手幫她擦掉滾在臉頰的眼淚，低聲哄她，“別瞎想，母妃是因為愛你才會拿生命換取你的存在，所以，阿諾是被深深的愛祝福著出生的孩子。是比皇兄還要幸福的孩子。”
    阿諾吸了口氣，聲音糯糯的，“那麼多人疼我，我是很幸福啊。可是，阿諾有點貪心，希望皇兄也能像阿諾這樣時常感到幸福。”她雙手合十，虔誠地對著窗外的月亮許願，“母妃在天有靈，請保佑皇兄平安快樂。”
    南宮謙望著清冷皓潔的圓月，俊朗的五官染上濃濃的月色，淒迷悵然。兄妹二人站在窗前靜靜守著那輪明月，看她清輝灑滿院中的每一株紫色花朵，像是慈愛的母親為睡夢中孩子披上一層柔軟的銀色輕紗，如同心中共同思念的那個人一般，婉約靜好。
    在外麵等得發困的南宮諧，不耐地跑進來催他，他才收回目光，把窗戶關好，留了一個縫隙透氣，又叮囑了阿諾幾句，方才放心離開。
    “三弟，你睡著啦？”坐上馬車，南宮諧反倒沒了睡意。
    南宮謙依舊是閉目養神的姿態，“沒有。”
    “那我可不可以偷偷告訴你一件事？”他一個人憋在心裏好難受啊。
    “什麼？”
    “就是，就是那個小妹妹故意把那盤肥肉倒掉的。她好厲害啊。”在他的眼裏敢跟四弟吵架或是打架的人都很厲害，敢在父皇和洛妃娘娘麵前和四弟作對的人就更厲害了。
    南宮謙淡淡地“嗯”了一聲，情緒不見絲毫起伏，一點都不吃驚，搞得南宮諧悶悶的。
    微闔的雙眼睜開，南宮謙看著對麵悶悶地踢鞋子的人輕聲開口，“二哥，今天，對不起。瑪瑙石是我故意踢到椅子下麵的。”
    南宮諧見他終於不閉著眼睛了，心情馬上就好了，無所謂地晃了晃腦袋，“嘻嘻，父皇常說要愛護兄弟姐妹的啊。她是妹妹，我們是哥哥，保護她理所當然。受了傷會顯得很有男子漢氣概啊。嘿嘿。”
    “妹妹……”南宮謙垂了眼睫，輕聲呢喃。
    “是啊，比我們小嘛，”南宮諧皺著眉頭繼續數落，“隻是，她好像比阿諾凶，不知道會不會欺負我啊。”
    “不會。”南宮謙下意識地接口。
    “嘿嘿，我相信你。”
    南宮謙挑了挑唇，二哥這樣，未必不好。不必費心算計別人，也不用擔心被人算計。
    太複雜的世界，相信一個人是多麼的不容易，無人敢信的日子又是多麼的累。